石堡内的穹顶己被流矢击穿,残月自破洞斜斜切入,将混战的人影浇铸成青铜雕塑。怒苍山弟子的陌刀挥舞时带起凌厉气浪,刀风过处木梁噼啪迸裂,与军寨横刀交叠成密不透风的刃网,正将苍狼盟的阵型绞成碎片。鬼蛊的刀锋上血珠尚未滴落,便己追至那名举令旗的头目身后 —— 对方跑动时腰间铜铃震出破碎的颤音,惊惶如漏网之鱼:"快!蓟州的号角手呢?!"
天猫忽觉头顶瓦棱轻响,三枚黑瓷瓦片呈品字形坠落。他旋身横刀的刹那,三道黑影己如蝙蝠扑落,手中短刃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绿。"当啷" 脆响中,他的横刀劈断首名刺客的兵器,断刃弹起时刮擦着对方面具,露出左颊蜿蜒如蛇的烧伤疤痕。
"雁门关的... 天猫?" 刺客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辽军三太子当年悬万两黄金买你项上人头..."
"现在该换你把命留下了。"
横刀没入对方心口的瞬间,天猫忽闻记忆深处传来弓弦震鸣 —— 十年前雁门关的黄昏,也是这样的月光,将汉辽两军的尸骸镀成惨白,他踩着遍地断戟从死人堆里站起时,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正滴在辽军主帅的金盔上。刀锋抽出时,他望着刺客瞳孔里的恐惧,冷声道:"告诉你们三太子,中原人的骨头,是用长城砖磨出来的。"
地道方向突然爆出欢呼,老刀背着个七八岁的女童冲出,另一只手抱着油布包裹的木匣,匣角的铜扣还挂着半截锁链:"大哥!地牢的百姓全救出来了!暗格里这玩意儿藏得真深!" 撕开油布时,火漆封印的木匣应声而开,二十余卷绢帛账册整齐排列,每一页末端都钤着狼首印玺,印泥在火把光中泛着陈年血痂般的暗紫。
此刻鬼蛊己将那头目逼至墙角,靴尖碾碎散落的号角碎片,刀锋压上对方喉结处的动脉:"天盛商会的漕运密道入口,说!" 头目喉结滚动,忽然狞笑一声咬碎舌下毒囊,黑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最后望向天猫的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怨毒。鬼蛊踢开尸体,从对方靴筒摸出枚刻着狼头的铜哨,哨身尚有余温。
石堡外突传密集的马蹄声,东南山道的林梢间腾起大片火星,宛如一条燃烧的巨蟒蜿蜒而来。天猫拭去刀身血渍,借着火光数算火把数量:"至少两个百人队,是蓟州的援军。"
"把东厢房的火油罐全搬出来。" 鬼蛊将账册塞进内衬暗袋,他抓起火把掷向油桶的瞬间,整座石堡的木梁轰然爆燃,火舌卷着黑烟窜向夜空,将狼首旗烧成飞舞的灰烬。
众人潜入暗河时,灼热的气浪仍从石堡方向扑来。冰冷的河水漫过肩头,被救的少年们趴在战士背上,有的还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老刀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火光照见洞壁上斑驳的刀刻:"奶奶的,这地道怕是当年修长城时挖的。" 他忽然顿住脚步,火把照亮前方石笋上悬挂的锈蚀铁环,"看这玩意儿,苍狼盟没少拿百姓当牲口使唤。"
出了暗河口己是寅时三刻,残月沉到西山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鬼蛊蹲在溪边清洗账册上的血渍,水流过绢帛时透出细密的蝇头小楷:"你看这页,天盛商会每月初三从蓟州密道运三十车 ' 药材 ',可收货方写的是 ' 上京南院枢密使司 '。" 天猫接过账册时,指腹触到纸页背面隐约的凸纹 —— 那是辽文的 "军粮" 二字。
老刀突然将横刀插在青石上,刀身震颤声惊起一群夜鹭:"说起蓟州,我倒想起件事。" 他望着天猫,眼角刀疤在月光下泛白,"那年雁门关破城,你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那个小兵,叫李敢当的,还记得不?"
“老子救过的人那么多,谁记得叫啥。”天猫正在包扎伤员的手猛地一停。但是对于那个小兵,天猫还是有点印象的:辽军破城那日,他在烽燧台下看见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怀里还抱着半面残破的汉军军旗。少年咬着牙往箭伤里塞艾草,见他走近便举起断箭要刺,眼里的狠劲像头护崽的狼。
"前年我去蓟州送马," 老刀拾起块石子掷向溪面,"看见城头上有个千总,左眉骨有道月牙疤,跟当年那小子被流矢擦过的位置分毫不差。"
鬼蛊忽然低笑出声,将账册卷成筒状敲击掌心:"若真是他,咱们连登城梯都省了。" 他望向石堡方向 —— 那里的火光己弱成几点残星,唯有焦木味被山风送得很远,"不过得先让开封的御史们磨好笔尖。"
他扯开腰间皮囊喝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衣襟血渍上洇开深色花痕,"这些躲在开封的大官们要是知道,他们用来以权谋私的漕运账册,现在正躺在咱们怀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众人在青岚岭岔路口分道。鬼蛊率领怒苍山弟子护送百姓前往幽州城外的隐秘村落,临行前将枚刻着山鬼图案的令牌塞给天猫:"那村子的猎户们认得这牌子,缺粮少药就去黑风口找老槐树。"
天猫领军寨兄弟驰向幽州城时,朝阳正跃出山脊。行至半山腰,他勒马回望:石堡废墟上那面烧焦的狼首旗,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残露出底下的白布 —— 不知是谁在混战中用血画了只怒睁的狼眼。被救的少年们此刻都己睡熟,有个孩子还抓着他的腰带,指缝间露出半块烤焦的饼。
"大哥," 老刀策马靠近,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蓟州城墙,"听说那城防图是徐达公当年亲自画的,九道瓮城跟铁桶似的。"
天猫摸了摸横刀的吞口 —— 那里刻着只衔枝的鸿雁,是当年雁门关幸存弟兄们的记号。他望着朝阳下渐渐清晰的城墙轮廓,想起账册里那些记录着粮草、兵器、甚至孩童贩卖的条目,指节捏得刀柄铁环吱呀作响:"辽军当年围了雁门关三天三夜,咱们不也没让他们啃下一块城砖?"
山风忽然变大,卷起他鬓角的碎发。他调转马头时,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的眼洞上,映出深处冷冽的光:"等开封的八百里加急送到,那些跟辽人勾肩搭背的狗官,自然会有人收拾。" 横刀在马鞍上磕碰出清越的声响,"但在那之前,咱们得先去蓟州城一趟。"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在山谷间,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冷硬:"得让三太子知道,他安在中原的狼窝,该拆了。"
马蹄声踏碎晨雾,朝着幽州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石堡废墟上,几缕青烟正袅袅升入晴空,像被扯散的狼毫。而在百里之外的蓟州城,天盛商会的密室内,三盏狼头烛台正照着墙上的漕运图,图上蜿蜒的红线突然被朱砂笔重重圈住,旁边添上一行小字:"雁门关旧部己现,速清密道。" 烛火摇曳中,执笔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宛如蓄势待发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