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色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过滤系统循环时,那种特有的、毫无杂质的臭氧味道。
贝利撒留·泽斯坐在一张符合人体工程学的金属椅上,身后那些往日里躁动不安的机械臂,此刻都安静地垂落着,仿佛失去了往昔的骄傲。
在他的面前,一个精致的神经接口装置,从悬臂上缓缓降下。
它的设计简洁、流畅,没有任何机械神教那种繁复的符文或者骷髅装饰。
只有纯粹的、为了功能而存在的形态之美。
陈宇和梁薇站在不远处的观察窗后,他们的意识体通过AnimaNexus,清晰地监控着泽斯的每一项生命体征与神经波动。
林奇则站在泽斯的身侧,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像一个即将见证化学反应的实验员。
“准备好了吗,贤者?”
林奇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泽斯没有回答。
他的光学镜头,死死盯着那个缓缓靠近的神经接口。
这是终极的异端。
是灵魂与机械最禁忌的结合。
他的教条,他千年的信仰,他身为技术贤者的所有尊严,都在尖叫着抗拒。
可他内心深处,那个为了“真理”而逃离火星的科学家,却在用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催促着他伸出手。
最终,求知欲压倒了恐惧。
他用一根金属手指,轻轻触碰了神经接口的确认按键。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没有预想中的灵魂撕裂感。
没有混沌低语的侵蚀。
甚至没有电流穿过神经的刺痛。
接入的瞬间,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平静的湖面。
他所熟悉的那个充满痛苦、尖啸、与盲信的宇宙,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绝对的“寂静”。
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的意识,仿佛被从沉重腐朽的肉体与机械中剥离出来,进入了一个由纯粹逻辑与数据构成的空间。
在这里,他“看”到了。
亿万个光点,代表着这个文明的每一个公民。
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情感,没有在亚空间中汇聚成混乱的漩涡。
而是在这个名为“AnimaNexus”的网络中,像一条条秩序井然的、闪烁着理性光芒的洪流,平稳地流淌。
没有痛苦的哀嚎。
没有恐惧的尖叫。
没有对神明盲目的祈祷。
这一刻,贝利撒留·泽斯,第一次“听”到了一个纯粹的、属于人类集体的声音。
一个没有被苦难与迷信所扭曲的,真正的人类之声。
突然,他的视角被拉近。
一段段战斗记录,如同全息影像般,在他的意识中展开。
他看到了。
那些被称为“无魂之刃”的黑色战士,在扭曲的空间站中,面对着令人作呕的纳垢恶魔。
恶魔的恐惧灵气,如同实质的波纹般扩散。
可那些战士,没有丝毫的迟疑或恐惧。
他们的行动精准、冷静、高效,仿佛恐惧这种情绪,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概念之中。
泽斯还看到了。
那些被他们称为“净化立场”的装置,在战场上展开。
纯白色的能量场,所过之处,混沌的腐化如同冰雪般消融。
亚空间的能量,被一种更高等、更纯粹的物理规则,强行驱散、抹除。
泽斯终于明白了。
这个文明,并非不了解亚空间。
他们只是……找到了真正“克制”它的方法。
一种不依靠信仰,不依靠祈祷,纯粹依靠科技与理性的方法。
他所谓的“万机之神”。
他所信奉的,那需要无数祷文与仪式才能勉强驱动的老旧科技。
在这股纯粹、高效、近乎于法则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的无力。
如此的……沉默。
就在他的认知即将崩溃之际,一股更加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了他的意识。
AnimaNexus,在林奇的授权下,向他开放了部分基础物理学与空间理论的数据库。
一个个困扰了他数百年的技术难题,在这些全新的理论面前,迎刃而解。
为什么帝国的等离子反应堆总是不稳定?
因为他们对约束场强度的计算,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
为什么亚空间跳跃总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因为他们只是在盲目地撕开空间,而非像这个文明一样,精确地“折叠”它。
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干涸了千年的信仰河床。
那些曾经被他奉为圭臬的神圣教条,在无可辩驳的真理面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当神经接口缓缓升起,泽斯的意识,重新回到了那具沉重的躯壳之中。
他感受到了金属肢体的冰冷。
他听到了自己维生系统发出的、微弱的嗡鸣。
他眼中的光学镜头,疯狂地闪烁着红光,似乎在处理着过载的数据。
然后,在林奇平静的注视下。
贝利撒留·泽斯,这位来自火星、骄傲而偏执的高阶基因贤者,缓缓地,从金属椅上滑落。
他猩红色的长袍,铺陈在洁白的地板上。
他那由金属与改造血肉构成的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咔哒。”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不是因为恐惧。
也不是因为屈辱。
一行滚烫的、混杂着机油的泪水,从他的光学镜头下,滑落。
因为他找到了“真理”。
他千年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对一条全新道路的,无限的向往与狂热的皈依。
他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者的眼神,看向林奇。
他知道,自己必须献上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一个,能让他在这条通往真理的道路上,获得一席之地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