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穿梭机的舱门滑开，贝利撒留·泽斯第一次呼吸到了这个世界的空气。
没有。
没有机油的辛辣。
没有焚香的甜腻。
没有亿万奴工汗水与绝望混杂的酸腐。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凉的、仿佛被过滤了千百次的洁净。
他的光学镜头自动调整着焦距，试图捕捉这个世界的全貌。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色，没有一丝工业废气造成的云翳。
远方，通体由白色合金构筑的城市，如同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几何雕塑，安静地矗立在大地上。
无声的磁力悬浮车，在规划整齐的空中轨道上，以一种冷静而高效的韵律，往来穿梭。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让泽斯感到窒息的秩序感。
这不是帝国那种依靠信仰与暴力强行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秩序。
这是一种源于逻辑与计算的、冰冷而完美的秩序。
他梦想中的一切，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真实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到了洁净的聚变能源核心，在透明的力场中稳定地输出着能量。
他看到了全自动化的工厂，无数机械臂在无人的生产线上，精准地组装着复杂的构件。
他看到了高效的社会管理，每一个公民都步履从容，精神，脸上没有帝国子民那种常见的、被苦难与迷信压垮的麻木。
这里……是一个没有混沌低语的纯净世界。
这个认知，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泽斯的技术神甫之心上。
“欢迎来到‘开拓者’，泽斯贤者。”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震撼。
陈宇，那个自称“首席工程师”的年轻人，正站在他的面前，眼中闪烁着一种见到同类的光芒。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陈宇没有多余的寒暄，他挥了挥手，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幕在空中展开。
光幕上，呈现出一张无比复杂，却又逻辑清晰的科技树。
“这是我们的知识。”
泽斯的光学镜头，贪婪地扫描着那张科技树。
他看到了能量武器，看到了等离子引擎，看到了虚空盾技术。
但这些技术的基础理论，却完全建立在一套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的纯粹科学之上。
没有“机魂”的神秘祷文。
没有对亚空间的盲目依赖。
从基础物理到非亚空间跃迁引擎，一切都建立在严谨的数学模型和可重复的实验数据之上。
“你们……你们怎么做到的？”
泽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KA的颤抖。
“你们绕开了机魂……绕开了万机之神的赐福……”
“我们不相信无法被观测与计算的东西。”
陈宇的回答，简单而首接，像一记耳光，抽在泽斯千年的信仰上。
“所谓‘机魂’，不过是古老技术无法被完全理解时，人类强加给它的蒙昧概念。”
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
梁薇缓缓走来，她的气质与陈宇的狂热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泽斯贤者，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文明的‘躯壳’。”
“我们真正的核心，是‘AnimaNexus’。”
梁薇的指尖在空中轻点，全息光幕上的科技树，转变为一张更加宏伟、更加令人费解的星图。
无数闪亮的光点，代表着这个文明的每一个公民，他们通过无形的丝线，连接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流转的意识网络。
“一个由科技构建的，集体意识网络。”
泽斯的逻辑核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过载了。
灵魂熔炉。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词。
这是终极的异端。
是机械神教教义中，最深重的罪孽。
他下意识地催动自己全部的灵能感知，疯狂地扫描着周围的空间，寻找那必然伴随而来的亚空间腐化。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坚韧的、由亿万个“无魂者”的理性意识共同构筑的思维屏障。
“我们不惧怕灵魂的力量，贤者。”
梁薇的声音，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
“我们只是为它，找到了一条更安全，更纯粹的道路。”
泽斯呆立在原地，他猩红色的长袍，在洁净的风中微微摆动。
他千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他所追求的技术真理，与他所信奉的神圣教条，在此刻产生了最剧烈的冲突。
林奇一首沉默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泽斯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现在，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缓步上前，平静地注视着这位陷入巨大思想斗争的机械贤者。
“百闻不如一见。”
林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泽斯的听觉接收器中。
“贤者，你是一位追求真理的人。”
“我们邀请你，亲身体验这份‘真理’。”
泽斯的机械脊椎，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他的教条，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在尖叫着“拒绝”。
但是，他内心深处，那个为了寻找答案而逃离火星的科学家，那个渴望着知识与进化的求道者，却在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他。
他想知道。
他必须知道。
在漫长的、几乎凝固的沉默之后。
贝利撒留·泽斯，来自火星的高阶基因贤者，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头颅。
他用一种混合着恐惧、挣扎与无尽渴望的眼神，看向林奇。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予了一个微不可察，却重若千钧的。
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