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犬吠渐远时,陆九卿才敢把苏怀瑾从肩上放下来。
月光漏进山林,照见他额角的汗,原本整齐的茶师青衫被岩石刮得卷了边,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孔雀。
"苏小姐,"他扶着石壁喘气,腿上的旧伤因刚才狂奔又渗了血,"您这爬山野路的法子,比我家茶棚里那只偷瓜子的胖橘猫还野——"
苏怀瑾蹲下身,从随身小包袱里摸出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陆公子,这叫战术性撤退。"她指尖蹭过他青衫上的泥印,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在洞里,你可瞧见沈府暗卫腰间的玉佩?"
陆九卿嚼着桂花糕点头:"雕的是并蒂莲,沈府家纹。"
"可沈玉环昨天还在我面前抹眼泪,说她堂兄被山贼劫了,要我陪她去寺庙祈福。"苏怀瑾把碎发别到耳后,月光映得她眼尾微挑,"现在倒好,暗卫都摸到青云山脚了——她这是怕我找到天枢,坏了她什么好事?"
她摸出颈间的小玉牌,"天枢"二字在掌心发烫。
高嬷嬷把这玉牌塞给她时,手都在抖,说这是她生母留下的,"当年夫人说,天枢藏着苏家的命门"。
可还没等问清,高嬷嬷就被沈府以"管教不严"为由,发去了庄子里。
"所以咱们得赶在沈玉环之前找到天枢。"苏怀瑾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但高嬷嬷的事...暂时别声张。
她在庄子里有我的人看着,打草惊蛇反而危险。"
陆九卿刚要应,树后突然传来咳嗽声。
孙先生从阴影里走出来,短刀上的血珠还没擦净,青布外袍沾着暗卫的血,倒比平时严谨的学者模样鲜活了几分:"苏小姐若信得过在下,孙某愿同行。
青云山我年轻时游历过,哪条山涧能趟,哪块岩石会松,比看茶经还熟。"
苏怀瑾盯着他腰间挂的铜墨盒——这学者总说自己"笔墨走天下",可方才挥刀时那手法,倒像在军中练过。
但她没点破,只歪头笑:"孙先生这是要当护花使者?
那咱们可说好了,要是遇到熊瞎子,您得先挡着。"
三人启程时,天刚蒙蒙亮。
山路湿滑,陆九卿瘸着腿走在最后,突然踢到块破布。
苏怀瑾眼尖,弯腰捡起来——是半张悬赏布告,墨迹被露水晕开,"江府悬赏黄金千两,寻一穿月白裙女子,特征:颈间有玉牌,眉心有朱砂痣"。
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眉心——今早出门前怕招眼,特意把丫鬟点的朱砂痣擦了。
可玉牌...她低头看了眼,心跳漏了一拍。
"江家最近疯了。"孙先生捋着胡子叹气,折下根树枝当拐杖,"上个月他们和西域商队谈的茶马生意黄了,硬说是'星河'组织动的手脚。
那组织神出鬼没,专和权贵过不去,江家现在见谁都像细作。"
苏怀瑾把布告揣进袖中,脚步顿了顿:"所以江云鹤才会满世界抓人?
那咱们上青云山...会不会撞枪口?"
"怕什么?"陆九卿突然从后面勾住她肩膀,疼得倒抽冷气,又立刻换了嬉皮笑脸的腔调,"咱们苏小姐可是当代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江家那点小心思——"他压低声音,"我闻着味儿都知道,他们最近在茶里掺次货,怕被苏府查出来呢。"
苏怀瑾被他逗得笑出声,山风卷着雾过来,三人的身影渐渐隐进青云山的浓雾里。
越往山深处走,雾越浓。
原本清脆的鸟鸣没了,只剩松针上的水珠"滴答"砸在石头上。
苏怀瑾摸着怀里的纸条——是高嬷嬷在庄子里托人带给她的,只写了"青云古观,天枢藏于钟下"。
"到了。"孙先生突然停住脚步。
浓雾散开些,露出座残旧的石观。
山门倒了半扇,门槛上结着蛛网,门楣的"清云观"三个字被风雨剥得只剩半拉"云"。
苏怀瑾踩过满地松针,刚跨进院子,就被脚下的东西硌了脚——蹲下身看,是块刻着符文的青砖,和她在现代看的《道教符录图解》里的"镇邪符"有七分像。
"星河的人在这里做过法事。"孙先生蹲下来,指尖划过砖上的痕迹,"这符头歪了三指,是他们特有的改法,为的是不让正统道家认出来。"他抬头时,脸色比浓雾还沉,"三年前京城闹鬼,死了三个权贵子弟,后来查到就是星河干的,说是替当年被抄家的忠臣报仇。"
陆九卿踢了踢脚边的断香:"所以这古观是他们的老巢?
苏小姐,你找的天枢该不会...是他们的什么宝贝?"
"天枢是北斗第一星,主命。"苏怀瑾摸着观内的青铜钟,钟身布满铜绿,"我娘说苏家的天枢,是能破局的关键。"她话音刚落,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苏怀瑾!"
江云鹤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汤里。
苏怀瑾回头,见他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带刀护卫,把古观围了个严实。
"江公子这阵仗,比我苏府年节请戏班子还热闹。"苏怀瑾故意歪着脑袋,手指卷着发梢,活像个被吓傻的千金,"您这是...来青云山打野味的?"
"少装糊涂!"江云鹤大步上前,玄色靴底碾碎块符文砖,"有人看见沈府暗卫追你到山脚,你当我不知道沈玉环和你不对付?
她要的,不就是你手里的东西?"他盯着苏怀瑾颈间的玉牌,眼里冒着火,"说!
你是不是星河的人?
是不是你坏了我的生意?"
陆九卿突然站到苏怀瑾身前,瘸着腿叉腰:"江公子这推理能力,赶得上我家茶棚里的说书先生了——您咋不说苏小姐是天上嫦娥下凡,专门来收您的玉佩呢?"
"放肆!"江云鹤的护卫抽刀出鞘,寒光映得古观更冷了。
苏怀瑾拽了拽陆九卿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陆公子,你上次说你家祖传的点穴手法...现在能用吗?"
陆九卿眼睛一亮,刚要动手,观外突然传来"当——"的钟声。
那钟声沉闷,像是从山底冒出来的,震得人耳膜发疼。
江云鹤脸色骤变,挥手喝令:"撤!"
"哎哎哎?"陆九卿摸着下巴,"这就走了?
我还没表演我的独家茶舞呢——"
苏怀瑾趁乱拽住江云鹤的袖角,假装踉跄,顺手把他腰间的地图袋抽了出来。
等江云鹤带人跑得没影了,她才展开地图——残片上画着座小阁楼,标着"天枢居",旁边用朱砂写着"子时三刻,星落为引"。
"厉害啊苏小姐。"陆九卿凑过来看,"这偷东西的手法,比我家那只胖橘猫偷鱼还利索。"
孙先生望着江云鹤离去的方向,眉头没松开:"那钟声...是星河的信号。
看来江家和他们的梁子,比咱们想的深。"
苏怀瑾把地图残片贴身收了,望着古观外的浓雾,嘴角勾起抹笑:"深点好。"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我倒要看看,这盘棋里,谁才是执子的人。"
三人下青云山时,雾散了些。
山脚下的茶棚里,几个挑夫正蹲在石凳上啃馒头。
其中一个突然指着他们喊:"哎!
那不是苏府的二小姐吗?"
"苏二小姐?"另一个挑夫擦了擦嘴,"我今早听城里来的货郎说,沈府的玉环姑娘在茶楼哭呢,说苏二小姐偷了她的定情玉佩,还推她下池塘——"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货郎摇着拨浪鼓,"不过我看见城门贴了新告示,说苏二小姐行为不端,要各家小姐引以为戒..."
苏怀瑾脚步顿住,和陆九卿对视一眼。
山风卷着茶棚的酒旗"哗啦"响,她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地图残片,突然笑出声:"陆公子,看来咱们回城里,要上头条了。"
陆九卿瘸着腿跟上,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头条好啊,比我茶棚的桂花糕还香——就是苦了苏小姐,得再演回傻白甜。"
"演?"苏怀瑾望着远处渐起的炊烟,眼里闪着光,"这次,我可要本色出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