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踩着青石板进城时,晨雾刚散,却散不去满街的指指点点。
"瞧,就是她!"卖糖葫芦的老伯把糖签往她方向一戳,糖渣子溅在青砖墙面上,"沈姑娘昨儿在绣楼哭到半夜,说这苏二小姐偷了定情信物还推人下水——"
"可不是,"卖胭脂的小娘子撩起帘子,胭脂盒"啪"地磕在柜台,"我家娘子去沈府送水粉,亲眼见沈姑娘胳膊上的淤青!"
陆九卿瘸着腿跟在她身侧,外袍裹得她严严实实,帽檐压得低低的,倒像个被拐带的小媳妇。
他凑到她耳边嘀咕:"苏小姐,您这头条比我茶棚新烤的桂花糕还烫嘴——要不咱们先去我那喝碗糖粥?
我新得的蜜枣,甜得能齁死城门楼子的乌鸦。"
苏怀瑾忽然停步,帽檐下的眼尾弯成月牙:"陆公子,你说这满街的嘴,是糖粥甜,还是首播响?"
陆九卿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他这才想起,这位苏二小姐哪是真傻,上回在茶棚用竹片当镜头"拍小视频",把采茶女的手作卖到邻县,连他这做茶的都跟着赚了三吊钱。
两人刚拐进苏府偏巷,阿莲就从墙根儿窜出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发辫上沾着草屑:"小姐!
我按您说的,把城南茶楼、城西书场的话本子都抄了——"她掀开包裹,露出一叠皱巴巴的纸,"沈姑娘说您和邪教'天枢'勾结,连说书先生都编了新段子,说您半夜往青云山送血馒头!"
苏怀瑾接过纸页扫了眼,指尖在"血馒头"三个字上一弹:"血馒头?
我上回在山脚下给老猎户送的是红糖馒头。"她抬眼看向陆九卿,"陆公子,你那茶棚的竹片镜头还在吗?"
三日后,城西演武场搭起了丈二高的木台。
台边立着赵铁匠新打的铁架,挂着十二盏八角灯,灯身用薄纱糊了,映得台上人影绰绰。
李秀才攥着毛笔在后台踱步,墨汁沾了半幅衣袖:"苏小姐,这'首播'二字...可是要写进告示里?"
"写!"苏怀瑾对着铜镜理了理月白衫子,发间只插了根竹簪,"就写'苏二小姐开坛说茶,现场教种,买茶送签'——"她转身拍拍李秀才的肩,"您那酸溜溜的文绉绉,换成'家人们'、'宝子们',保准热闹。"
陆九卿拎着茶筅从后台钻出来,发顶翘着根草:"台边的抽签筒赵铁匠打好了,说是按您说的,用桐油泡过,不招虫。"他晃了晃手里的茶筅,"我新炒的明前龙井,香得能把隔壁王婆家的猫都引过来。"
日头刚过午,演武场就挤得水泄不通。
卖糖葫芦的老伯踮着脚往台上瞅,卖胭脂的小娘子举着绢帕扇风:"听说苏二小姐要现场煮茶?"
"肃静!"阿莲站在台边敲铜锣,声音脆得像银铃,"苏二小姐的首播要开始啦——"
苏怀瑾踩着木梯上台,先对着台下作了个辑:"家人们好呀!"台下一片哄笑,有个小娃娃脆生生喊:"苏姐姐,啥是'家人们'?"
"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苏怀瑾蹲下来,从袖中摸出块糖糕塞给小娃娃,"今儿不聊那些有的没的,咱们聊茶——"她转身提起铜壶,沸水冲在茶盏里,"这茶呀,得看山,看水,看日头。
我上回在青云山,跟着茶农学了个招儿,用豆饼当肥料,茶叶长得又肥又绿——"
"胡扯!"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嗓子,"种茶哪能用豆饼?
我家种了三代茶,都是用猪粪!"
苏怀瑾捂着嘴笑:"这位大叔,猪粪好是好,可味儿大呀!"台下哄堂大笑,她接着说,"豆饼是榨完豆油的渣子,磨碎了埋在茶树根儿,不臭还养地——上回我在茶棚试了,茶芽比往年早发五天,陆公子的茶棚都多卖了二十吊!"
陆九卿在台下举着茶盏蹦跶:"真的真的!
我拿那茶请过县太爷,县太爷说比他书房的贡茶还香!"
人群里起了骚动,有茶农挤到台前:"苏二小姐,能教咱们咋用豆饼不?"
"能!"苏怀瑾打了个响指,赵铁匠推着个木车上来,车上堆着黄澄澄的豆饼,"今儿买茶的,都送豆饼方子——"她又指了指台边的抽签筒,"抽中'茶神签'的,我亲自去您茶园指导!"
阿莲举着算盘在后台记账,笔尖飞转。
两刻钟不到,算盘珠子就"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李秀才凑过去瞅,惊得胡子都翘了:"这...这比县太爷的秋税还收得快?"
就在这时,演武场的人群突然分开条道。
江云鹤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玉牌晃得人眼晕,身后跟着西个家丁,抬着块红布裹的东西:"苏二小姐好兴致。"他扯动红布,露出块木牌,"江某听说,苏小姐的豆饼方子,是从江家茶谱里抄的?"
台下一片哗然。
苏怀瑾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笑出声:"江公子这是说我偷了您的方子?"
"正是!"江云鹤扬起下巴,"江家茶谱记载'豆粕肥茶'之法,苏小姐若拿不出凭证,便是盗取商业机密!"
苏怀瑾转身对阿莲招招手。
阿莲从木箱里捧出个檀木匣,掀开盖,露出一叠纸:"这是苏小姐和青云山十八家茶农签的合同,"她举着纸页绕台走了一圈,"上面写得清楚,豆饼之法是苏小姐和茶农们一起试出来的,连陆公子的茶棚都签了字——"她把最后一张纸拍在江云鹤面前,"江公子要是不信,不妨看看这张,是县太爷盖了印的《农桑新法备案》。"
江云鹤的脸涨得通红,玉牌撞在腰间叮当作响:"你...你这是狡辩!"
"江公子要是觉得委屈,"苏怀瑾端起茶盏抿了口,"不妨去县太爷那告我。"她抬手指向台下,"不过您瞧,这满场的茶农、茶商,可都等着听我讲新法呢——"
台下突然爆发出叫好声。
卖糖葫芦的老伯举着糖签喊:"苏二小姐教的法子能赚钱,比那些谣言实在!"卖胭脂的小娘子晃着绢帕:"沈姑娘哭哭啼啼的,哪有苏二小姐讲得明白!"
江云鹤的家丁想挤过来,却被茶农们拦在外面。
他咬着牙瞪了苏怀瑾一眼,甩袖就走,玄色锦袍扫起满地茶渣。
首播散场时,夕阳把演武场染成金红色。
阿莲抱着算盘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小姐,咱们卖了三百斤茶叶,二十车豆饼,连邻县的茶商都说要签长期——"她压低声音,"我还打听到,江公子这月派了三拨人上青云山,跟个叫'星河'的商队碰过头。"
苏怀瑾的手指在茶盏沿上一叩。
她接过阿莲递来的账本,随意翻着,突然在一页停住。
泛黄的纸页上,铅笔写的小字歪歪扭扭:"天枢居,五月十五,茶膏十斤。"
"陆公子!"她转身喊,却见陆九卿正蹲在台边逗小娃娃,发顶的草还没掉。
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像片被风卷起的落叶,转瞬即逝。
苏怀瑾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抄起账本塞进袖中,快步走到陆九卿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陆公子,我房里的烛花该剪了。"
陆九卿抬头,见她眼底闪过警觉,立刻收起嬉皮笑脸:"这就来。"他弯腰抱起小娃娃,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糕,"走,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
两人刚转过影壁,苏怀瑾就低声道:"有人盯着咱们。"
陆九卿的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按,声音还是笑嘻嘻的:"那正好,咱们换个地方剪烛花。"他眼角余光扫过院墙上晃动的树影,袖中指尖慢慢蜷起。
夜风卷起几片茶渣,落在苏怀瑾脚边。
她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袖中账本上的"天枢居"三个字,被月光映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