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沉默了。
他当然没有写。
不是忘了。
是不敢，也是不能。
那时的他，敏感到近乎病态。父亲“叛徒”的身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是罪人的儿子，低人一等。
而安宁悦呢？
她是天之骄女，家世显赫，前途光明。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不止一次地铺开信纸，提起笔，却又在写下“安宁悦”三个字后，再也无法继续。
那些在心底翻涌了无数遍的话，那些想要倾诉的委屈与不甘，那些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在面对那张洁白的信纸时，都化作了沉重的羞耻感。
他能写什么呢？
写自己在新学校被人排挤？写那些无休止的指指点点？写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深夜里压抑的叹息？
还是写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以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每一封写了一半的信，最后都变成了废纸篓里的纸团。
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
“对不起。”秦远低下了头，“我食言了。”
这句迟到了十几年的道歉，终于说了出来。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秦远的心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安宁悦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会不会对他彻底失望，也转而痛骂他不愧是叛徒的儿子。
“噗嗤——”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声轻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秦远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安宁悦。
安宁悦眉眼弯弯，笑看着秦远。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哼了一声，语气却并无多少责怪的意味。
说着，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瓶棕色的药水和一包棉签，走到秦远面前。
“过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秦远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用了，小伤，我自己……”
“少废话。”安宁悦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胳膊，拧开药水瓶盖，用棉签蘸了些药液。
“这是军区总院老专家特配的，对外伤有奇效，便宜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沾着药水的棉签，不轻不重地按在了秦远身上的多出擦伤上。
“嘶——”
秦远倒吸一口凉气，药水带来的刺痛感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疼啊？”安宁悦抬眼瞥了他一下，笑道，“当年你跟靳云诚那小子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没见你喊一声疼啊。”
提起当年的事情，秦远有些无奈：“那时候小，不懂事。”
“哼，我看你现在也没多懂事。”安宁悦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动作却比刚才温柔了许多，“说起来，当年大院里那帮小子，也就你敢跟靳云诚硬碰硬。其他人啊，不是怕他，就是懒得理他。”
“不过，说真的，”安宁悦感慨着：“那时候，你还真挺爷们的。”
秦远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那个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的年代，安宁悦的这份另眼相看，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那时候，也就你还肯跟我说话。”秦远看着她认真的侧脸，轻声说道，“对我来说，你就是……铁哥们。”
“铁哥们？”安宁悦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秦远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行啊，秦远。”安宁悦忽然笑了，“既然是铁哥们，那哥们帮你处理伤口，下手重点，你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话音未落，她手上猛地加了几分力道。
“嗷！”
秦远猝不及防，疼得叫出了声。
“行了，‘铁哥们’。”她处理完秦远最后一道伤口开口，“回头别又弄得一身伤回来，这药金贵着呢。”
秦远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舒畅了不少： “多谢费心，宁悦。这药确实不错。”
她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谢，麻利地收拾好药水和棉签。“走吧，别耽误你归队。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可千万别给我丢人。”
两人并肩走出医务室，刚拐过一个弯，一道身影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雷川。
他靠在墙上，在秦远来的一瞬间，就把目光投了过去。
安宁悦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
“雷队。”她立正敬礼，：“关于先前任务的详细报告，稍后我会呈送。”
雷川的视线转向安宁悦，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秦远能感觉到，雷川的注意力，始终有一大半是锁定在自己身上的。
安宁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她飞快地瞥了秦远一眼。
随即，她再次向雷川敬礼，转身离去。秦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雷川。
出乎秦远意料的是，雷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疾言厉色。
他上下打量了秦远一番，目光似乎在他身上的伤处停留了片刻。
“伤怎么样了？”
秦远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报告教官，己经处理过了，不影响后续的选拔。”
雷川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
“秦远，”雷川再次开口，“我给你一个选择。”
雷川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悠悠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107。这里需要的，不仅仅是体能和技巧，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聚焦在秦远脸上：“现在退出，不丢人。”
秦远微微皱眉。这太反常了。雷川今天，似乎完全变了个人。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雷教官，您的意思是？”
“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雷川继续说道，“把你推荐到军区任何一支常规部队，甚至特种大队。以你的能力，加上我的推荐，立功嘉奖都不是难事。”
他沉默了几秒，消化着雷川话语中的信息。这是试探？还是真的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善意？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羞辱？
“雷教官的好意，我心领了。”秦远开口，“不过，我不会退出。”
“加入107战略特勤队，对我而言，并非一时冲动，雷教官。”秦远迎上雷川的目光，“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除非我真的技不如人，在选拔中被淘汰，否则，我不会主动放弃。”、
他特意强调了“淘汰”二字，将选择权交给了规则，而非人情。
雷川脸上的那点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怒火。
“梦想？”雷川暴怒的开口“你也配跟我谈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