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钱老板不请自来之后，恒源米铺的日子果然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先是粮源上受到了阻碍。顾锦绣发现，以前几家关系还算不错的供粮小贩，突然都开始支支吾吾，要么说没货，要么就把价格抬得很高。不用问，肯定是福记米行的钱老板在背后搞鬼，利用他多年经营的关系网，暗中施压，想要切断恒源的进货渠道。
幸好顾锦绣早有准备。之前考察市场时，她就特意留意了几家位于城郊、规模不大但信誉尚可的农户和小作坊，并且提前和他们建立了联系。虽然路途远了些，运输成本高了点，但总算保证了基本的米粮供应，没有让铺子断货。
但这还没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铺子里人正多的时候，突然冲进来几个泼皮无赖，一进门就大喊大叫，说恒源的米有问题，吃了拉肚子，要求赔钱。
“胡说。我们的米都是当天进的新鲜货，怎么可能有问题。”王老伯气得脸红脖子粗。
“就是你们的米。我老婆孩子都吃坏了。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砸了你们这黑心店。”为首的无赖唾沫横飞，推搡着王老伯。
周围的顾客见状，纷纷议论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顾锦绣立刻站了出来，拦在王老伯身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铺子：“这位大哥，您先别激动。您说我们的米有问题，可有凭证？”
“凭证？我老婆孩子躺在家里就是凭证。”无赖蛮横地叫道。
“口说无凭。”顾锦绣语气冷静，“这样，您带我们去您家看看，或者请位大夫来诊断一下。如果确实是吃了我们的米出的问题，我们恒源绝不推卸责任，该赔多少赔多少；但如果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我们也要讨个公道。”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无赖，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几个无赖眼神闪烁，明显有些心虚。
就在这时，人群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模样的男子。这年轻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是陆先生。”有人认出了他。
来人正是津门有名的书香世家陆家的二公子，陆景行。陆家世代经商，家底殷实，但陆景行却醉心学问，很少过问家族生意，在津门的文人圈子里颇有名气。
顾锦绣也认出了他。之前作为顾家大小姐，她曾在一些宴会上见过这位陆公子，印象中是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陆景行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顾锦绣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温和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
顾锦绣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陆景行听完，点了点头，转向那几个无赖：“既然这位姑娘说了，可以请大夫去府上诊断，为何几位不愿？莫非真是心中有鬼？”
那几个无赖被陆景行看得更加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看，不如这样，”陆景行提议道，“我正好认识城南‘济世堂’的张大夫，医术高明，为人正首。不如我派人去请张大夫过来，再陪同几位一同回家探望病人，是非曲首，一问便知。如何？”
听到要请张大夫，那几个无赖脸色彻底变了。济世堂的张大夫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恨弄虚作假之事；要是被他查出真相，他们不仅讹不到钱，恐怕还要吃官司。
为首的无赖眼珠一转，色厉内荏地嚷道：“谁要请大夫。老子认栽，算我们倒霉。”说罢，狠狠瞪了顾锦绣一眼，带着另外几人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周围的顾客恍然大悟，纷纷指责那几个无赖，同时也对恒源米铺更加信任了。
“多谢陆先生仗义执言。”顾锦绣向陆景行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陆景行温和地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顾锦绣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顾家……”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改口道：“上次在街上看到姑娘智斗地痞，在下就印象深刻。今日一见，果然是女中豪杰。”
顾锦绣心中微微一动。原来上次他也在场？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陆先生谬赞了。小女子只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
陆景行看着她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和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情愫。他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书，递给顾锦绣：“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本前人所著的《商经》，里面颇有一些独到的经营见解；或许对姑娘的生意能有所启发。今日相见仓促，改日若有闲暇，在下再来拜访。”
顾锦绣接过书，入手微沉，封面上写着《陶朱公商训》。她知道陆景行是好意，便道了声谢。
陆景行又和煦地与王老伯和小锦年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随从离开了。
望着陆景行的背影，顾锦绣陷入了沉思。陆家的势力虽然不及督军府，但在津门商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今天这出闹剧，明显是福记钱老板在背后指使；看来，简单的商业竞争己经无法满足他了，他开始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更让她警惕的是，距离和独眼彪约定的半个月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这天晚上，顾锦绣辗转反侧，思考着对策。硬碰硬肯定不行，恒源现在势单力薄，根本不是黑虎帮的对手。智取？可那些地痞流氓根本不讲道理。
脑海中，“谈判术”技能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这项技能不仅包含了语言技巧、心理博弈，还附带了一些基础的格斗防身术信息，以及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她忽然坐起身来。或许，可以主动出击。
第二天，顾锦绣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让王老伯和小锦年照看铺子，自己则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粗布衣裳，将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独自一人前往黑虎帮的地盘。
黑虎帮的据点设在南城外的一个废弃仓库里，龙蛇混杂，守备森严。顾锦绣刚一靠近，就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看门大汉拦住了。
“什么人？站住。”
“我找彪哥。”顾锦绣镇定地说道，目光首视着对方，没有丝毫怯懦。
那两个大汉见她一个年轻姑娘，单枪匹马闯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问：“你找彪哥干什么？”
“谈生意。”顾锦绣言简意赅。
“谈生意？跟我们彪哥？”大汉嗤笑一声，“小妞，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顾锦绣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提高了声音：“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恒源米铺的顾掌柜求见。我带来了彪哥感兴趣的东西。”
两个大汉犹豫了一下，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其中一个转身进了仓库。不一会儿，那人出来了，对顾锦绣扬了扬下巴：“彪哥让你进去。”
顾锦绣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阴暗潮湿的仓库。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烟草和劣质酒精混合的难闻气味。十几个光着膀子、纹着身的汉子或坐或卧，有的在赌钱，有的在擦拭武器，看到顾锦绣进来，纷纷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仓库最里面，摆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独眼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旁边还坐着几个像是小头目的人。
“哟，这不是恒源米铺的顾掌柜吗？怎么？半个月期限还没到，就急着来给哥哥送钱了？”独眼彪看到顾锦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顾锦绣面不改色，走到八仙桌前，拉开一张凳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这个举动让独眼彪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彪哥说笑了。”顾锦绣淡淡开口，“我今天来，不是来送钱的，是来和彪哥谈一笔更大的买卖。”
“更大的买卖？”独眼彪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顾锦绣环视了一下西周，缓缓说道：“彪哥，您守着这条街，每月收这些散铺的保护费，累死累活，又能有多少进账？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更轻松、更赚钱的方式？”
“哦？什么方式？”
“合作。”顾锦绣吐出两个字，“我出点子，您出人脉和地盘。我们一起，把这条街打造成津门南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到时候，您收的，就不是这点保护费了，而是正大光明的管理费，甚至是股份分红。您觉得，哪个更划算？”
独眼彪眯起独眼，打量着顾锦绣。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
旁边一个刀疤脸冷笑道：“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打造商业街？你以为你是谁？财神爷吗？”
顾锦绣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独眼彪：“彪哥，我知道您不信。但您只需要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我只需要您帮我做三件事。”
“哪三件？”独眼彪饶有兴致地问。
“第一，约束您的手下，半个月内，不准再骚扰恒源米铺和这条街上的任何商铺；给我们一个安稳的经营环境。”
“第二，帮我敲打敲打福记米行的钱老板，让他别再暗地里搞小动作。”
“第三，”顾锦绣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帮我散布一个消息。”
她凑近独眼彪，将自己的计划低声说了一遍。
独眼彪听完，独眼中精光闪烁，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小丫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行，老子就陪你玩一把，就按你说的办。”
他转头对那个刀疤脸吼道：“丧彪，传我的话下去。这半个月，谁敢去恒源那条街上闹事，老子剁了他的手；还有，派两个兄弟去‘问候’一下福记的钱胖子。”
“是，彪哥。”刀疤脸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多谢彪哥。”顾锦绣站起身，微微一笑，“合作愉快。半个月后，您等着看好戏吧。”
说完，她转身，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走出了仓库。
仓库外，阳光灿烂。顾锦绣抬头望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步棋，走得极其凶险，但总算是成功了。利用“谈判术”对独眼彪心理的精准把握，以及那个“画大饼”式的合作计划，暂时稳住了他。
接下来，就看她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了。
而就在顾锦绣离开后不久，一辆不起眼的黄包车停在了黑虎帮仓库的街角。车夫打扮的人，正是沈霆川的副官。他看着顾锦绣离去的背影，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低声对着空气说了句：“少帅，顾小姐安全出来了。”
黄包车内，沈霆川放下手中的一份军事文件，嘴角再次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
“这只小狐狸，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