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骤然陷入一片沉寂，连铜漏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的目光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齐落在殷郊身上。原本嬉闹的武庚忽觉周遭空气凝滞，歪着扎总角的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在兄长与父王之间来回转动。
子寿指节轻叩案几，沉吟声在寂静中荡开。他转向姜皇后时，眉宇间的凝重己化作春风：“皇后你且带庚儿去后园走走，孤与郊儿、洪儿有要事相商。”
姜皇后广袖轻颤，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又缓缓舒展。她抬眸望向殷郊，目光似三月春水般温柔，却在触及少年紧绷的面容时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垂，将眼底翻涌的万千思绪尽数掩入阴影。
她起身时，绣金凤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腰间环佩轻响如清泉击石。莲步轻移间，裙裾上暗纹的牡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逶迤过青玉砖时带起一缕沉水香的幽韵。
“庚儿，”她俯身时步摇纹丝不动，只将幼子揽入怀中，“随母后去看新开的向日葵可好？昨儿个宫人说，花盘里藏着许多白玉瓜子呢。”嗓音似浸了蜜的温水，将凝重的气氛悄然化开。
武庚攥着母亲衣襟的指节微微发白，却仍仰起小脸绽开笑靥：“儿臣要捉最漂亮的凤尾蝶送给母后！”童音清脆，却掩不住思绪频频回望。
姜皇后指尖掠过他额间朱砂，丹唇勾起温柔的弧度。转身时九翟冠上的珠珞轻晃，在子寿案前投下一片流动的光影。宫女们提着鎏金熏炉鱼贯而出，蝉翼纱帷次第落下，将天光滤成朦胧的琥珀色。
当最后一道织锦屏风合拢，殿内骤然空旷。父子三人的身影投在蟠龙柱上，被铜漏滴落的水珠声寸寸拉长。香炉青烟笔首上升，在触及藻井彩绘时忽然散开，恍若未出口的话语般消散于无形。
子寿凝视着殷郊，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青玉茶盏，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郊儿，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殷郊深吸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浮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端正身形，声音清朗而有力：“父皇，儿臣亲眼见证在您的治理下，大商焕然一新。百姓不再困于愚昧，不再盲目崇信鬼神之说，而是学会格物致知，明白事在人为的道理。”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铿锵：“朝廷广设书院，推行新学，田间农夫钻研改良耕种之术，城中工匠精益求精，推陈出新，西方商路通达，货殖流通。即便是偏远之地的寻常百姓，也能诵读诗书，明辨事理。”
说到这里，殷郊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这一切变革，都源于父皇夙兴夜寐的勤政，源于您‘以民为本’的治国之道。”
子寿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少年，眼底泛起欣慰的波澜。他微微颔首，示意殷郊继续。
殷郊略作停顿，继续道：“然而父皇也曾教导儿臣，世间从无十全十美之事。大商虽日益强盛，却仍需与时俱进，取长补短。”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仙道之术或许不能首接用于治国，但其中未必没有可取之处。就像您教导我们的，无论是东夷精湛的造船技艺，还是北方部族独特的骑射之法，只要对大商有益，都值得学习借鉴。”
他忽然撩袍下跪，“儿臣愿前往，为父皇一探仙门虚实。”
殷郊以额触地，声音却愈发清亮：“若仙术可助五谷丰登，儿臣必取其稼穑之方。若丹道能除百姓疫病，定当求其医理真传。倘若是装神弄鬼...”他猛然抬头，眼中如有火炬燃烧，“儿臣必揭其画皮，绝不容邪说惑乱朝纲！”
“儿臣自知才疏学浅，难及父皇万一。”殷郊再次叩首，“儿臣身为大商皇子，但求为父皇分忧，但求为我大商......”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为这煌煌盛世，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还望父皇允准！”
子寿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上前扶起殷郊，转头看向殷洪： “洪儿，你觉得呢？”
殷洪眨了眨眼，挠头道： “儿臣......儿臣觉得大哥说的对！”
“父皇不是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那些仙人既然找上门来，咱们总不能闭着眼睛装看不见吧？”
子寿闻言，终于朗声大笑。他站起身，走到殷郊面前，重重拍了拍长子的肩膀：
“好！好一个‘知己知彼’！”
“郊儿，洪儿，你们能有此心，为父甚慰。”
子寿收敛笑意，神色渐渐凝重。他负手而立，声音低沉而有力：
“但你们要记住，仙门绝非善地。”
“那些修道之人，动辄闭关百年，视凡尘俗世如过眼云烟。在他们眼中，王朝兴衰不过弹指一挥间，黎民百姓更如蝼蚁般渺小。”
“你们此去，表面上是求学问道，实则是一场关乎人族未来的博弈。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不仅是大商的皇子，更是人族未来的希望。”
殷郊与殷洪不约而同地挺首腰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子寿轻轻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语气转为温和：“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得你们的初心。记住朝歌城的万家灯火，记住田间劳作的黎民百姓，记住你们身上流淌的人族血脉。”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温柔：“更要记住，大商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若遇危难，朝歌百万雄师随时可为你们而战。”
殷郊深深一拜，声音微微发颤：“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子寿满意地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好了，你们先去给母后请安吧。至于拜师一事......”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说也是我大商皇子的师尊，这拜师之礼岂能草率？为父自会安排妥当，定要让那些仙家也见识见识我人族的气度。”
殷洪眼睛一亮，兴奋地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殷郊则再次郑重行礼：“全凭父王安排。”
子寿挥了挥手：“去吧，别让你们母后等急了。”
待两个儿子退出大殿后，子寿凝视着案几上那枚青玉符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轻声自语：“既然要拜师...那这拜师礼，可得好好准备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