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落秽土雨
断魂崖顶。
天地在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揉碎、挤压。罡风，不再是单纯的气流，而是亿万柄淬炼了万载寒霜与杀意的无形刮骨钢刀，凄厉地呜咽着，卷过被岁月和血锈浸透的嶙峋怪石。每一次呼啸，都带起漫天细碎的血沫，腥咸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令人窒息。头顶，浓黑如墨的劫云沉沉压下，厚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又似宇宙塌陷的碎片，裹挟着毁灭的雷霆，沉沉碾压下来，几乎要将下方那座孤悬于无尽深渊之上的断魂崖彻底碾碎脊梁，压入永恒的虚无。
九轮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太阳”，悬停于这绝境之巅的虚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法则的扭曲点。煌煌神威如同实质的光焰，将本就昏暗的天穹映照得光怪陆离，空间如同劣质的油画，色彩在极致的能量对冲下扭曲、流淌、剥落。仙剑的嗡鸣撕裂长空，带着斩断因果的锋锐；玲珑宝塔悬垂万道金光，每一缕都沉重得能压塌山岳；沉浮的神印搅动着时空的经纬，引动大道涟漪……无数仙器法宝的光芒彼此碰撞、撕扯、湮灭，爆发出足以瞬间汽化星辰的恐怖威能。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被巨力反复蹂躏的琉璃，遍布着细密的裂痕，随时会彻底崩解。
风暴的最中心，一道身影单膝跪地，顽强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躯壳。那曾象征着凌云仙界无上尊荣、以九天云霞织就的帝袍，此刻早己被自身和他人的鲜血彻底浸透、撕裂，化为褴褛的破布条，紧紧贴在遍布深可见骨伤痕的躯体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轮廓。粘稠的帝血，带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金辉，顺着破碎的衣角不断滴落，在身下那历经万古风霜依旧漆黑如墨的岩石上，晕开一朵朵刺目而绝望的暗红之花。
他，便是凌云仙界十大仙帝之首，曾以吞天神鼎横扫无尽星海，令万族俯首的——萧彻！
此刻，他仅存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死死攥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铜小鼎。鼎身古朴无华，刻满了繁复玄奥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符文。那些线条并非后天雕琢，倒像是宇宙初开时自然生长的脉络，蜿蜒扭曲间，仿佛蕴含着星辰诞生与寂灭、万物生长与凋零的终极奥秘。鼎口处，一点幽光极其微弱地吞吐着，在周遭狂暴到足以瞬间撕碎星辰的能量乱流冲击下，却异常坚韧地撑开了一小片绝对领域，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不沉的礁石，守护着其主人最后一丝生机。
“萧彻！”
一声断喝，如同万载玄冰在深渊中相互摩擦，带着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为首的紫阳仙帝踏前一步，他周身流淌着深邃的紫色星焰，仿佛披着一条星河。手中那柄名为“紫宸”的仙剑微微抬起，剑尖所指，空间无声无息地寸寸冻结、碎裂，化为晶莹的冰屑飘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向萧彻的灵魂：“交出吞天神鼎！念在你我同为仙帝，曾并肩征战星海的情分上，本座……留你全尸！”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唯有对那尊小鼎的贪婪，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哈……咳咳咳……” 萧彻猛地抬起头，乱发被血污黏在额前，露出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他吐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脸上却扯出一个狰狞到极致的狂笑。染血的牙齿在昏暗扭曲的天光下，白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獠牙。“紫阳老狗！” 他的声音嘶哑，却蕴含着穿金裂石的穿透力，狠狠砸在九帝脸上，“带着另外八个只敢躲在阴影里、摇尾乞怜的鼠辈玩偷袭？就凭你们这群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腌臜货色，也配称仙帝？我呸——！！”
那笑声，充满了刻入骨髓的不屑与滔天的恨意，在罡风呼啸的崖顶炸开，比任何仙器的轰鸣更具侮辱性。九位高高在上的仙帝，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中。
狂笑未歇，萧彻眼中最后一丝对过往的留恋和对生的渴望彻底湮灭，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决绝！一枚温润如血玉的玉佩，被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捏碎！
嗡——！
仿佛宇宙的琴弦被最暴戾的手指拨动！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狂暴力量，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他全身的经脉肉眼可见地疯狂鼓胀起来，如同一条条苏醒的孽龙在皮肤下游走！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蛛网般密集的裂纹，金色的帝血仿佛沸腾的熔岩，从裂纹中疯狂渗出！紧接着，丝丝缕缕燃烧着生命本源的血色火焰，带着一种令诸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决绝气息，从那些裂纹中狂喷而出！这火焰并非凡火，它焚烧的是灵魂的印记，是存在的根基！
焚血燃魂禁术！ 代价——形神俱灭，永坠虚无，不入轮回，万劫不复！
“不好！他要同归于尽！！” 一位手持拂尘、须发皆张的老牌仙帝脸色剧变，失声骇叫。那拂尘上的万缕银丝根根倒竖，他几乎是本能地化作一道流光，暴退数百丈，眼中充满了惊惧！
“拦住他！快！全力出手！” 紫阳仙帝厉声咆哮，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手中的“紫宸”仙剑爆发出万丈紫色星芒，剑身嗡鸣震碎了前方层层叠叠的空间，一道撕裂苍穹、仿佛要将整个断魂崖连同下方深渊都一分为二的恐怖紫电剑罡，带着灭绝一切的意志，狠狠斩落！其余八位仙帝亦从惊怒中回神，再顾不得所谓的仙帝风范，各自怒吼着催动最强法宝！霎时间，九股毁天灭地的能量洪流——或如天河倒卷，或如星辰陨落，或如万仞崩摧——交织成一张灭世的光网，瞬间将萧彻和他身周那微弱的幽光领域彻底淹没！能量之狂暴，让整个断魂崖都开始无声地崩解、湮灭！
然而，迟了！
就在那九股灭世洪流即将触及萧彻身体的刹那——
轰——！！！！！！！
一声超越了声音极限、仿佛开天辟地之初混沌炸裂的巨响，骤然爆发！
以萧彻为中心，一团无法形容、纯粹到极致的毁灭强光，瞬间膨胀开来！那不是光，那是毁灭本身！是生命燃烧到极致后释放的终焉之歌！光芒所及，吞噬了一切色彩，吞噬了一切声音，吞噬了斩落的紫电剑罡，吞噬了八帝联手轰出的仙器洪流！那九道足以轻易抹平星系的攻击，在这自毁性的、源于仙帝本源燃烧的终极力量面前，如同撞上亘古神山的滔天巨浪，被狠狠撞开、撕碎、倒卷而回！
“噗——！”
“呃啊！”
“我的拂尘！”
凄厉的仙器悲鸣与仙帝的闷哼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玲珑宝塔金光黯淡倒飞，拂尘银丝寸断，神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九道伟岸的身影如同被宇宙巨锤狠狠砸中的破布娃娃，在狂暴的能量反噬下，狼狈不堪地倒飞出去，护体仙光剧烈摇曳，几欲破碎！紫阳仙帝首当其冲，紫色星焰被硬生生压回体内，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金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狂怒。
而在那足以湮灭星辰、让空间彻底化为混沌乱流的毁灭光海核心深处，就在萧彻的残躯即将被自身爆发的力量彻底蒸发成虚无的前一瞬——
那枚被他至死紧握的青铜小鼎，鼎身上所有繁复玄奥的符文，骤然亮到了极致！仿佛沉睡万古的意志被这同归于尽的毁灭之力所唤醒！一道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蕴含着超越时空法则的幽光，如同宇宙诞生之初最灵巧、最神秘的游鱼，轻柔而迅疾地溢出鼎口，无视了周围狂暴的毁灭能量，精准无比地包裹住萧彻那即将彻底消散、仅剩一缕的残破元神核心。
随即，幽光一闪，如同投入深海的墨滴，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爆裂翻腾、色彩混乱的光海与空间碎片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光芒渐渐散去，毁灭的余波如同退潮般平息。
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呈现诡异晶化状态的巨大坑洞。坑洞周围，漫天簌簌落下的，是被瞬间恐怖高温熔炼、晶化后的黑色砂砾，如同为这场帝陨之战降下的黑色之雨，冰冷而寂寥。
断魂崖，连同其上曾经泼洒的帝血、交织的背叛与最后的绝响，一同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于这浩瀚星海之间。
冷。粘稠的冷。
雨水，冰冷而污浊，混合着腐烂食物、破碎塑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粘腻污物散发出的刺鼻酸臭，无情地冲刷着狭窄巷弄里堆积如山的垃圾。一只苍白、沾满污泥的手，猛地从一堆倒塌的碎木板和废弃物下伸了出来！五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毕露，死死抓挠着湿滑腥臭的地面。
哗啦！
木板被一股蛮力艰难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挣扎着从污秽中爬出。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剧痛，仿佛内脏都移了位。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爬满霉斑的墙壁滑坐在地，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渐渐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青紫伤痕的脸庞。
萧彻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应该属于一个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的眸子里，此刻却爆射出一缕历经万古沧桑、属于仙帝的锐利金芒！那光芒如冷电划破雨幕，带着穿透时空的威严与无边的怒火，但仅仅一瞬，又被巨大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取代，迅速黯淡下去。
“我没……死？”一个念头如同混沌初开的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这是……夺舍重生？！” 属于这具躯壳的、破碎而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一张与自己此刻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穿着华贵锦袍、神情轻浮的年轻人，当街调戏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的绝色女子，言语轻佻下流。紧接着，便是女子身旁护卫暴怒的呵斥，雨点般沉重的拳头和脚踹毫不留情地落在那年轻人身上，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得令人牙酸……最终，这具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丢弃在这阴暗污秽的垃圾巷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