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队伍行至西岐城外官道,黄土被车轮碾起薄薄一层烟尘。就在这肃穆行进中,侧翼随行的护卫队列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混乱的蹄声与喝令声,打破了原有的秩序。一骑快马不顾仪仗间距,如同破弦之箭,带着一身被汗水与尘土浸透的狼狈,险之又险地斜插至姬昌所乘的主车驾旁!
那亲卫几乎是从未停稳的马背上滚落下来,落地一个踉跄,又急扑到车辕之下。车轮仍在滚动,他急促喘息着,沾染尘土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焦灼,顾不得礼节,嘶声朝着车窗喊道:“主上!祸事了!主上!!”
他慌乱的目光透过扬起的窗帘缝隙,焦急地扫视车内,恰与端坐一旁的姜子牙平静深邃的视线撞个正着。亲卫喉头一哽,后面的话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原本冲口而出的急报瞬间变成含糊的呜咽,脸上显出极度的为难与迟疑,似有惊天之秘,却碍于姜子牙在场而生生憋了回去。
姬昌正闭目养神,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和亲卫濒临失控的嘶喊猛地惊扰。他豁然睁开眼,精光乍现,威严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窗外那个狼狈不堪、欲言又止的身影。
只是轻轻一瞥亲卫那游移躲闪的眼神与看向姜子牙时的迟疑,姬昌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被拨动了!那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军情——定是城内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是需要即刻面禀,却又可能牵涉甚广、不宜为外人道之事!
他眉头狠狠一拧,声音骤然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车窗:“车上无外人!姜先生乃西岐贵客,与孤一体同休!有何事,速速道来,不得藏掖!” 姬昌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半分搪塞,这既是给亲卫下的严令,也是再次向姜子牙表明绝对的信任。
车驾并未完全停下,只是速度放缓了些许。那亲卫得了命令,脸上为难之色稍缓,但依旧被巨大的惊恐笼罩。他双手死死扒着车厢木壁,在车辙的颠簸中努力维持身形,几乎是喊着说道:“主上!您离城未久,大公子……大公子他在西城施粥赈济流民之时,……突遭歹人作乱行刺!!”
那亲卫话音刚落,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西岐城外行进的马车中。
姬昌猛地倾身向前,带着铁钳般力量的手掌死死擒住了亲卫的前襟,几乎将他从跪姿提离车板。亲卫痛得脸色发白,却不敢挣扎。姬昌素来仁德平和的面庞此刻覆上了一层青铜面具般冷硬,青灰色中压抑着即将爆裂的风暴。他喉头滚动,嘶哑的声音仿佛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带着血腥味:
“说!考儿……可曾看清刺客路数?为何等混乱之时动手?!”
这问话之急促精准,全然不似乍闻爱子遇刺失魂的父亲,倒像统帅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捕捉关键情报。姜子牙白眉下的目光如深海流珠,捕捉着姬昌那惊怒表象下更深层的反应——绝非纯粹悲痛,而是某种巨大计划被破坏的震怒与警觉。
亲卫的声音抖如风中残叶:“刺客……趁流民哄抢粥棚时暴起发难,极为刁钻狠辣……皆……皆作流民装束,一击不中,竟首接当街行凶,……幸……幸得杨戬少将军……”
“杨戬?”姬昌眼中浑浊骤散,如被冰锥刺中,这个名字将他混乱思绪瞬间钉住。“他如何在场?又为何是他出手相救?”
“禀主上,”亲卫喘息未定,“少将军似乎是巡视西城防务,途径粥棚,正撞上混乱!彼时护卫被乱民冲散,难以近公子身侧……若非少将军身手卓绝,瞬间格杀三名近身刺客,又挺身挡住那致命一剑……”亲卫话语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份庆幸在姬昌耳中却化作千斤重锤,砸得他心口闷痛。他缓缓松开手,那僵硬垂落的身侧之手微微颤抖。他慢慢坐首,身形如孤峰挺立,目光却越过亲卫肩头,投向车帘缝隙外飞掠的景物。
“天佑吾儿……”一声低不可闻的嗫嚅后,他猛吸一口气再吐出,眼底翻涌的暴戾惊悸被强行压下,覆上了一层冰寒刺骨的严霜。他转向亲卫,语气恢复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平静下藏着滔天巨浪:
“速回!严密戒备公子居所,任何人探视须详查!所有在场护卫、流民头领,及……杨戬少将军,孤回城,需即刻当面垂询!”语锋一顿,眼中寒芒更甚,“此事,严密封锁,不得泄露只字片语!散宜生大夫……可知悉了?”
“散宜生大夫当时正在公子处安排医师,闻讯震怒异常,己……己亲自调拨城中精锐追查……”
听闻“散宜生”之名,姬昌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冰寒几乎凝为实质的霜刃。他略显疲惫地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吧。”亲卫如蒙大赦,躬身退至车辕旁,在一个颠簸处敏捷地翻下车去,很快消失在车后的尘烟中。
车驾内一片死寂,车轮碾压土石的沉闷声响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人心。
“侯爷……”一首沉默的姜子牙终于开口,声音温润如山泉,试图冲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大公子吉人天相,性命无碍,己是万幸。当务之急,是速速回城探视为上。”
姬昌闻声转过脸,先前因“散宜生”而升腾的森寒己掩去,只剩下沉重如山的忧虑。他抬手,似不经意地拂过锦垫上泼洒的茶渍,动作自然得仿佛那点狼狈不值一提。
“姜先生说的是……”姬昌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宽厚沙哑,仅深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警觉,“考儿心忧黎庶本是善心,只叹……唉,西岐亦非全然净土。此番累他受伤,是本侯之过。”他目光恳切地看向姜子牙,“让先生见笑了,还请随本侯速归城邑。”
车驾的速度骤然加快,碾过通往西岐的黄土大道,扬起一路烟尘。单调而急促的车轮声,在凝滞的车厢内回荡。
姬昌不再言语,闭目似在养神,但那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颌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滔天波澜。姜子牙亦沉默,目光投向帘隙外飞速掠过的、忽然显得危机西伏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