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16日,杭城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寒气裹着腊梅香钻进雕花窗棂。童诗涵合上最后一本试卷,将钢笔插进墨水瓶,起身时羊绒披肩滑落肩头。寒假首日的阳光斜斜照进书房,在胡桃木书桌上投下斑驳光影,映得那台崭新的台式电脑外壳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是小舅舅和舅妈从澳洲寄来的礼物。牛皮纸箱里除了裹着防震棉的电脑,还有一摞烫金封面的现代管理书籍。童诗涵抚摸着《跨国企业战略布局》的书脊,指尖触到扉页上舅舅遒劲的钢笔字:“致我的小军师,愿这些知识能成为你眺望世界的新窗口。”她记得半年前视频通话时,舅舅展示过悉尼CBD的玻璃幕墙写字楼,阳光穿透整面落地窗,在真皮会议桌上折射出璀璨光芒。
“阿姐!肉饼出锅啦!”楼下传来童舒清脆的喊声,混着瓷碗碰撞的叮当声。童诗涵走到二楼回廊,看见小妹踮着脚趴在厨房门槛,羊角辫随着蹦跳一晃一晃。王姨正用竹夹翻动铁锅里的肉饼,金黄的油花溅起,在灶台白炽灯下绽开细小的星芒。
“又偷吃葱花?”童宁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拐角,手里攥着本《十万个为什么》,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比童诗涵小三岁,却总爱学着大人模样双手抱胸,“小心王姨告诉妈妈,说你把配菜当零食。”
童舒吐了吐舌头,突然眼睛一亮:“二姐你闻!肉饼里加了奶奶腌的梅干菜!”话音未落,浓郁的香气己顺着旋转楼梯漫上来,混合着肉桂与焦糖化的甜香。童诗涵深吸一口气,记忆突然翻涌——去年中秋,太奶奶戴着老花镜,手把手教她腌制梅干菜的场景。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压实陶瓮,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咱们童家的生意,就像这坛梅干菜,要耐得住时间,经得住火候。”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爷爷拄着拐杖走进来。他身上带着檀木手串的香气,羊绒衫领口沾着些许宣纸碎屑——方才大概又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在看你舅舅寄来的书?”老人的声音像陈年普洱般醇厚,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电脑显示屏,“这玩意儿在澳洲己经普及到公司文员了,咱们杭城怕是要再过十年才能见到。”
童诗涵帮爷爷在藤椅上坐好,将暖手炉塞进他掌心。窗外的雪势渐大,雪粒子敲打玻璃的声音与楼下厨房传来的欢声笑语交织。爷爷望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账本,目光穿过岁月:“你太奶奶当年挑着扁担卖麦芽糖,遇到暴雨天宁可自己淋雨,也要把糖饼护在蓑衣下。就这么靠着‘诚信’二字,从街头小摊做成了老字号。”
楼下突然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伴随着童舒的惊呼。童诗涵和爷爷对视一眼,快步走到回廊。只见厨房地上散落着青花瓷碟的碎片,童舒涨红着脸站在中间,脚边是摊开的《儿童烹饪大全》。“我...我想帮王姨摆盘。”小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发梢还沾着几点油渍。
王姨正在收拾碎片,围裙上印着的卡通小熊沾着面粉:“不碍事不碍事,童小姐快去洗手,肉饼要凉了。”童宁己经蹲在地上,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瓷片,镜片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童诗涵走下楼,从橱柜里取出备用餐盘,余光瞥见妈妈童芳提着公文包走进家门。
“怎么回事?”妈妈的声音带着冬日的寒气,却在看到童舒泫然欲泣的模样时软下来。她脱下貂皮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珍珠耳钉在灯光下轻轻摇晃,“先吃饭吧,今晚我们开个家庭会议。”
餐桌上,肉饼的热气氤氲了所有人的眼镜。童舒捧着白瓷碗,小口咬着酥脆的饼皮,梅干菜的咸香与五花肉的油脂在齿间爆开。童诗涵看着家人被热气熏红的脸庞,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生意场上的输赢是一时的,家人围坐的烟火气才是长久。”
饭后,全家人围坐在书房。童芳打开舅舅寄来的信件,信纸沙沙作响:“澳洲的市场竞争远比国内激烈,我们能站稳脚跟,靠的是创新与团结。”她的目光扫过三个女儿,“下周开始,我会教你们使用电脑,学习基础的财务软件。诗涵,你帮我整理公司的进出口数据。”
童诗涵挺首脊背,心跳陡然加快。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书房的沙盘模型上——那是她们家食品厂的微缩景观,连烟囱冒出的白烟都是用棉花精心制作的。奶奶将一盘切好的橘子放在桌上,橘子皮的清香混着油墨味,在暖气管的热气中缓缓散开。
“记住太奶奶的话。”爷爷敲了敲《童氏家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朵干枯的梅花,“诚信是根,创新是枝,互帮互助才能让家族的树常青。”童舒偷偷往童诗涵手里塞了块肉饼,油汪汪的饼皮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夜色渐深,童诗涵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荧光屏的冷光映出她认真的眉眼,楼下传来童宁调试收音机的杂音,混着童舒哼唱的童谣。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漂洋过海而来的现代管理知识,终将在童家传承百年的祖训里,绽放出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