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人,包括珠帘之后那些位份尊崇的妃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按下,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刻入骨髓的敬畏。
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织金繁复的地毯上,姿态恭谨卑微到了尘埃里,连一丝多余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方才还存在的细微声响瞬间消失,整个金殿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寂静。
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那声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形威压,仿佛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之上。
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御阶之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玄色绣金蟠龙纹的袍角,带着凛冽的松柏冷香和一种独属于九五至尊、足以冻结灵魂的压迫感,如同暗夜中掠过的巨大阴影,沉稳而冷酷地从沈清辞低垂的视线边缘掠过。那气息冰冷而霸道,瞬间侵占了所有感官。
“平身。” 一个低沉醇厚、如同上好古琴拨动最低沉琴弦的声音响起,音色悦耳,却浸透了万年寒冰,毫无一丝人间温度。正是昨日风雪中那个令人心胆俱裂的身影——天胤王朝的主宰,帝王褚墨宸。
“谢陛下隆恩。” 众人如同提线木偶,依言起身,动作僵硬而谨慎。头颅依旧深深低垂,目光死死锁在自己鞋尖前方三寸之地,仿佛那里是唯一的安全区域,不敢有丝毫僭越,连眼珠都不敢轻易转动一下。
沈清辞借着起身的瞬间,以无人察觉的极快速度,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极快地扫过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只见褚墨宸端坐于宽大的蟠龙金椅之上,身姿挺拔孤峭,如同矗立在绝壁之巅的孤松,比昨日风雪中惊鸿一瞥更为清晰。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凌厉的弧度;鼻梁高挺如悬胆,线条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无情的首线;下颌线条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冷硬地勾勒出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五官组合起来,是令人屏息的俊美,足以让任何丹青妙手自惭形秽。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它们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又似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难测,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澜,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势,只是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地坐在那里,那双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殿下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秀女们。凡那目光所及之处,连殿内原本暖融的空气都瞬间凝固成坚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仿佛整个金殿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冰窖。
“开始吧。” 褚墨宸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哀乐。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而非昨夜刚刚发生在眼皮底下、一条鲜活生命戛然而止的惨剧。琼林苑的风雪与死亡,似乎只是拂过他帝袍的一粒尘埃,连一丝涟漪都未能在他那深不可测的心湖中留下。
总管太监高无庸立刻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被启动,上前一步,躬身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展开手中那本承载着无数女子命运的朱漆名册,用他那标志性的、尖细高亢却毫无感情的嗓音开始唱名:
“吏部尚书慕容复之女,慕容婉——觐见!”
“江南织造柳承恩之女,柳如烟——觐见!”
……
被点到名字的秀女,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机械地上前一步,深深垂首,屈膝行礼,用极力压制却依旧带着颤抖的嗓音,报出自己的家门姓名。整个大殿只剩下高无庸的唱名声、秀女们紧张的自我介绍声,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个过程,龙椅上的褚墨宸几乎如同雕塑。他极少开口,薄唇紧闭。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沉沉地落在每一个被审视的秀女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冰冷力量,仿佛能轻易剥开华丽的宫装、精致的妆容,首抵皮囊之下那颗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甚至窥探到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在这无声却重逾千斤的注视下,被点名的秀女无不瞬间面无人色,冷汗涔涔。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有的双腿发软,行礼时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仪态尽失;更有甚者,心理防线在帝王那无形的、如同冰山压顶般的威压之下彻底崩溃,连一声都未及发出,便双眼翻白,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软绵绵地当场晕厥过去!
立刻便有训练有素的内监如鬼魅般无声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那的躯体,动作熟练而冷漠,如同清理掉一件打翻了的花瓶或碍眼的垃圾,迅速拖离这庄严的金殿。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心悸,甚至没有在华丽的地毯上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仿佛那个晕厥的女子从未出现过。留下的,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重的恐惧,以及其他秀女们愈发惨白的脸色和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