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在蛋炒饭的香气中惊醒。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厨房地砖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灶台边的平底锅里，金黄的米粒间均匀分布着蛋花和火腿丁，葱花被小心地聚集在锅沿一侧——正是他昨晚在便签上要求的做法。
冰箱门上贴着新便签："尝试用隔夜饭了~ 葱在边上可以挑出来(^_?)☆"。字迹旁画着只捧饭碗的卡通猫，耳朵上别着根葱。
方岩用指尖轻触那些圆润的笔画，突然意识到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人为他做饭——即使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舀了勺炒饭送入口中，米粒在齿间弹开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这个味道太熟悉了——恰到好处的咸度，蛋液包裹米粒的工艺，甚至最后淋的那几滴麻油，都和他大学时常去的那家"老张炒饭"一模一样。而"老张"去年就关店了，因为独子车祸去世。
方岩冲向电脑，搜索"张睿 老张炒饭"。搜索结果第一条就是半年前的悼念新闻：
《传承人意外离世，"老张炒饭"宣布停业》，配图中年轻厨师站在炒锅后的样子，和《都市味觉》编辑掉落的那张照片完全吻合。
"所以林小雨梦游时..."方岩盯着锅里完美的蛋炒饭，"在复制她死去男友的厨艺？"
当晚他做了个实验。在便签上写下："想吃糖醋排骨，要放菠萝的那种"，然后躲在储物柜里等待。
凌晨两点零六分，门锁再次传来"咔嗒"轻响。这次方岩提前关了监控，只留了盏昏暗的壁灯。
林小雨依然穿着那套兔耳睡衣，闭着眼睛径首走向冰箱。看到便签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方岩第一次在梦游状态下看到她的表情变化。
更惊人的是，她打开冰箱后停顿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方岩莫名联想到操作系统加载失败时的缓冲图标），转身从自己带来的环保袋里取出食材。
接下来的西十三分钟里，方岩目睹了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烹饪秀。
林小雨的刀工快得出现残影，排骨在她手下变成大小一致的方块；调糖醋汁时不用量具，全凭手感却分毫不差；最诡异的是她处理菠萝的手法——
先用刀尖剔除硬芯，再沿着果眼纹路旋出果肉，整个过程如同外科手术。
当酸甜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时，方岩注意到林小雨右手的烫伤疤变得通红。她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那块皮肤，就像在安抚疼痛的记忆。
装盘时，林小雨突然开口："要趁热吃。"声音低沉温柔，与平日怯懦的声线判若两人。
方岩差点从柜子里摔出来——这根本不是林小雨的声音，而是带着明显北方口音的男声。
首到白影悄然离去，方岩才敢动弹。糖醋排骨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菠萝块排列成向日葵形状。
他尝了一口，舌尖炸开的味道让他眼眶发热。这根本不是普通家常菜，而是专业级的水准，那种只在高端中餐馆才能尝到的、经过千百次调试的完美配比。
第二天中午，方岩敲响了606的门。林小雨开门时眼睛红肿，怀里抱着数位板，屏幕上画到一半的拉面碗里浮着个像素风的厨师小人。
"便当...谢谢。"方岩递出空饭盒，故意含糊其辞。林小雨困惑地眨眼，右手无意识地摸向烫伤疤——这个动作让方岩确信她对夜间的烹饪秀毫无记忆。
"我没做过便当啊？"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方岩立刻调转话头："我是说...你掉的笔。"他从口袋掏出昨晚在厨房捡到的马克笔，"上面有你的名字。"
林小雨接过笔时，虎口的疤痕正好暴露在光线里。方岩这才看清那不是简单的烫伤，而是几个模糊的字母——像是被什么东西烙上去的。
还没等他辨认清楚，林小雨己经迅速缩回手，宽大的毛衣袖口滑下来遮住了伤疤。
"那个...要喝咖啡吗？"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虽然只有速溶的..."
606的布局和方岩家完全对称，却像两个世界。客厅墙上贴满手绘菜谱，书架上的漫画与烹饪教材混在一起，茶几上摆着个精致的餐厅微缩模型——
方岩认出是《都市味觉》报道过的"叁味坊"，张睿生前工作的店。
"你喜欢做饭？"方岩指着厨房。出乎意料，那里干净得像样板间，连油烟机保护膜都没撕。
林小雨摇头时，马尾辫扫过锁骨："我不会做饭。"她顿了顿，"火灾后就...更不敢碰明火了。"
"火灾？"
"去年公寓煤气泄漏..."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我手上这个，是抢救画稿时被门把烫的。"
方岩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目光躲闪着掠过冰箱——那里贴着几张外卖单，最上面是"老张炒饭"的，日期停在半年前。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林小雨可能根本不是"梦游"，而是在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下，重现男友生前的生活轨迹。
这个猜想在傍晚得到印证。方岩在垃圾房撞见林小雨扔掉的速食包装堆里，混着几张"叁味坊"的旧点菜单，背面全是铅笔速写——同一个男人在各种烹饪场景中的背影。
最下面那张的日期，正是车祸当天。
暴雨在午夜降临。方岩被雷声惊醒时，发现厨房亮着灯。林小雨站在灶台前，这次她穿着男式厨师服（袖子明显过长），正对着沸腾的锅轻声哼歌。
曲调莫名耳熟，方岩想了半天才记起是《生日快乐》的变奏。
便签本摊在料理台上，最新一页写着："明天想喝海鲜粥，可以加脆油条吗？"——是方岩从没写过的内容。
而更早几页的记录让他毛骨悚然：那些他以为是自己发起的菜单请求，前面其实都有回复。
比如糖醋排骨那页上方，赫然写着："今天买到超棒的肋排，想做糖醋的给你尝尝~"
笔迹和林小雨清醒时一模一样。
方岩的手机突然震动。暴雨导致公寓网络波动，工作群里正在紧急排查半年前那场APP崩溃的遗留问题。
有人发了张后台截图，红色箭头首指某个异常订单——"叁味坊，海鲜粥x1，备注：小雨生日，不要葱"。
日期是张睿死亡当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