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粥的订单截图在方岩手机屏幕上闪烁，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雨水疯狂敲打窗户，将606室透出的灯光折射成扭曲的色块。厨房里，林小雨——或者说某种依托于林小雨身体的"存在"——正在处理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
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刮鳞、去鳃、片鱼，鱼骨被精准剔除时还在神经性地抽动。
方岩透过门缝看到，她右手虎口的疤痕此刻完全显露出来，那根本不是烫伤，而是被烙铁印上去的一个小小的"睿"字。
"小雨生日，不要葱。"
订单备注里的这句话突然有了全新含义。方岩颤抖着搜索"张睿 过敏"，跳出的第一条是美食博主悼念文章："…永远记得张主厨对海鲜过敏却坚持为客人试味的职业精神，最终也因此…"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林小雨苍白的侧脸。她正将虾仁和干贝倒入砂锅，嘴里哼着变调的《生日快乐》——正是方岩公司APP崩溃那天的日期，6月18日。
所有碎片突然严丝合缝：林小雨不是在随机复制男友的厨艺，而是在重现他生命最后一天的所有行动。
方岩冲进厨房时，林小雨刚好拿起一勺白胡椒粉。被惊动的她手一抖，胡椒粉撒进沸腾的粥里，顿时激起一阵带着腥味的雾气。
"别吃这个！"方岩抓住她的手腕，"你对海鲜过敏！"
林小雨的眼睛依然闭着，但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是小雨过敏吗？"她用张睿的声音反问，"还是我？"这句话像把冰锥刺进方岩太阳穴。
他这才注意到灶台边缘贴着的便签，上面是林小雨清醒时的笔迹："睿的海鲜粥配方，他说要在我生日做给我吃…"
雷声轰鸣中，方岩做了件疯狂的事。他打开手机里封存半年的错误日志，将音量调到最大。
机械女声开始冰冷地播报："6月18日21:07，订单积压警告…21:09，派单系统崩溃…21:13，订单重复发送第西次…"
林小雨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捂住耳朵，砂锅盖被碰翻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当播报到"21:27，商家确认第七次订单"时，她猛地睁开眼睛——这次是林小雨自己的声音在尖叫："关掉！求求你关掉！"
方岩立刻熄灭屏幕。林小雨瘫坐在地上，厨师服袖口沾满了粥渍。她的眼神从涣散逐渐聚焦，最终落在方岩脸上时，泪水突然决堤。
"你…都看到了？"
暴雨声中，606室的故事终于完整浮现：去年生日那晚，林小雨在"叁味坊"等男友打烊。
张睿接到第七份海鲜粥外卖订单时（系统崩溃导致的重复订单），发现食材不够，决定冒雨去市场采购。
临走前他把自己的厨师外套披在她身上，开玩笑说"今晚要让你尝尝我从来不做的秘方"。
"他手机最后一条语音…"林小雨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同样的"睿"字烙印，"是说粥里要放白胡椒去腥…"
方岩的胃部绞痛起来。他公司那个漏洞百出的APP，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推着张睿走进雨夜的死亡路口。
而更讽刺的是，崩溃原因是他在截止日前仓促提交的补丁——就为了赶去参加母亲的生日宴。
"这半年我试过所有方法…"林小雨抚摸着灶台上的刀痕，"心理医生说我选择性遗忘了那天，但身体还记得…"她苦笑着指向冰箱上的便签，"就像你写代码会有肌肉记忆一样。"
方岩突然单膝跪地，抓起抹布开始擦拭溢出的粥。"我们重做吧。"他拧开煤气阀，"现在，你清醒着做。"
林小雨的瞳孔微微扩大："但我…"
"你记得每一步，不是吗？"方岩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他刚搜到的海鲜粥食谱，"我读步骤，你来操作。"
接下来的西十七分钟像场精密手术。林小雨的手始终在抖，但每当方岩念出下一个步骤，她的身体就会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当方岩读到"加入白胡椒粉"时，她突然抢过话头："要沿着锅边撒，这样受热均匀…"说完自己愣住了，因为这根本不是食谱上的内容。
凌晨西点十八分，暴雨渐歇。两人守着煨好的海鲜粥，谁都没动勺子。窗外泛起蟹壳青时，林小雨突然说："你知道吗，睿其实讨厌做海鲜粥。"
"那为什么…"
"因为我说想看。"她的指尖划过碗沿，"就像你明明讨厌葱，却非要我放…"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两人同时意识到什么。
方岩翻出这半个月的所有便签。那些看似随意的要求——"少放盐"、"不要葱"、"加菠萝"——全是张睿做给林小雨吃时的习惯。
而林小雨梦游时回复的"下次改进"、"尝试隔夜饭"，则是张睿常说的话。
"我们在用他的方式对话。"方岩轻声说。
晨光透过云层时，林小雨舀了第一勺粥。尝完她皱起眉："太咸了。"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客观评价食物，而不是机械复制记忆中的味道。
方岩跟着尝了一口，被腥得差点吐出来——和梦中那个完美复刻的味道天差地别。
"难吃死了。"林小雨笑着说，眼泪却掉进碗里。
方岩做了一个月来最冲动的决定。他当着林小雨的面删除了那个漏洞百出的APP源代码，然后打开母亲的聊天窗口——上次对话停留在半年前"生日快乐"的红包，至今未被领取。
"我想学做饭。"他按下发送键，"您能教我吗？"
林小雨擦干眼泪，撕下冰箱上最后一张便签。她在背面画了两个小人共享一碗粥的简笔画，递给方岩："明天开始，能教我真正的做菜吗？不是靠身体记忆的那种。"
阳光彻底驱散阴云时，606的门铃响了。来的是《都市味觉》的编辑，看到开门的林小雨穿着厨师服，惊得文件夹都掉了："你重新拿笔了？"
林小雨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岩正手忙脚乱地抢救煮过头的粥，晨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
"不。"她接过编辑手里的选题单，在"深夜食堂"后面写下新栏目名，"我想尝试点新鲜的…就叫'晨间厨房'怎么样？"
编辑离开后，方岩从灶台底下摸出个像素风的厨师小人挂件——是张睿钥匙扣上那个。
林小雨接过来，轻轻放在窗台上。阳光穿过塑料小人，在地面投下小小的彩虹。
"其实那晚的粥…"她突然说，"睿根本没来得及做。"
方岩点点头。有些空白注定无法填补，就像有些错误无法修正。但此刻厨房里飘着的，确实是全新的、不完美的、活着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