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樱桃树下积了层浅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
林小星蹲在树根处,手指抚过那道刻痕——现在她看清了,那不是字母Z,而是一道未完成的五角星最后一个笔画。
"张医生退休前最后的值班日志。"林默把泛黄的本子递给她,2019年12月25日那页被雨水晕染的钢笔字格外清晰:
【宋今天没来 希望他终于忘了 张】。签名旁本该画星星的位置,只有个戛然而止的折线。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从诊所里传来。
他们冲进门时,宋爷爷己经自己拔掉了输液管,正用指甲在病床栏杆上刻着什么。
老人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第72片...英娟给的..."
张医生颤抖着捧出那个手工压片机,底座沾着新鲜的木屑:"今早在我家门口发现的。"
他指向压片槽,里面残留着珍珠母色的粉末,"这不是我做的药片。"
林小星突然想起什么,冲向药房最底层的抽屉。
那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还在,但盒底的【ZYJ 备用】字样下,多了一行新鲜的刻痕:【3.16 晴 最后一次】。
"3月16日..."她翻看日历,"就是今天!"
宋爷爷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片完美无瑕的白色药片,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边缘锯齿排列成五角星形状。
当林默接过药片时,发现背面刻着微小的数字:72。
"樱花..."老人突然指向窗外。众人回头,只见那棵樱桃树的枯枝上,竟奇迹般地绽开了三朵早樱,浅粉的花瓣上还带着夜雨的露珠。
张医生突然老泪纵横。他拉开诊所的旧式投影仪,颤抖的手插入一张幻灯片——
2003年4月2日,樱花树下,年轻的宋青山正给妻子喂药,穿护士服的张英娟在一旁记录。
照片角落的电子钟显示15:23:07。
"小静拒绝镇痛剂是因为..."张医生按下暂停键,放大妻子手腕上的瘀青,"她父亲是瘾君子,她宁愿痛也不碰任何药物。"
林小星这才注意到,照片里宋青山喂给妻子的"药片",形状正是如今他珍藏的白色圆片。
"淀粉片裹糖衣,我教他做的。"张医生抚摸着压片机,"他说要骗妻子这是维生素,其实..."
画面切换到下一张,是妻子安然入睡的特写,"...里面是碾碎的安定片。"
窗外突然起风,三朵樱花中的一朵翩然坠落。宋爷爷不知何时下了床,正站在窗前,手里捧着那个集满71个空盒的老信箱。
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林默凑近才听清,老人说的是:"...静养区要拆了..."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张医生的记忆闸门。他踉跄着跑向后院,在樱桃树下疯狂挖掘。
当铁锹碰到硬物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是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泛蓝的胶片盒,标签写着【ZYJ 静养区 第72次记录】。
投影仪沙沙作响,放映出令所有人震惊的画面:2013年同一天,同样的樱花树下,己经显出老态的宋青山正在压片。
他每压出一片,就在背面刻上数字,从1到71,整齐排列在铁盒里。而树下坐着的不再是妻子,而是块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 周雅静 ZYJ】。
"她走后,他每周三都来做药片。"张医生的声音哽咽,"说要坚持到第72次...因为小静在静养区住了72天..."
林小星突然明白了一切。她翻开宋爷爷的记事本,最新一页的【第72次取药成功】后面,还有句被雨水晕开的话:
【这次是真的 静终于不痛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樱桃树突然又开出十几朵花。宋爷爷站在树下,手里捏着第72片药,脸上浮现出二十年来最平静的微笑。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停在张医生脸上:"英娟,静养区...可以拆了..."
这句话耗尽了他全部力气。老人缓缓滑坐在樱花雨中,手心里滚落两样东西——第72片药,和一张从未示人的照片:
年轻的宋青山与妻子在静养区樱花树下,妻子手腕上戴着串珍珠母手链,在阳光下泛着与药片相同的光泽。
张医生跪倒在地,他终于明白那些"新药片"的来源——宋爷爷不知何时收集了妻子手链上的珍珠母贝,研磨成粉压成了最后一片药。
葬礼在周三举行。当林默念完悼词,张医生取出张特殊的处方笺,用他那支英雄钢笔写下:
【宋青山 持续治疗20年 疗效显著 准予出院】,签名旁画了颗完整的五角星。
他们按照老人生前的指示,将71个空药盒埋在樱桃树下,唯独第72个盒子留在了诊所的展示柜里。
盒中除了那片珍珠母药片,还有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宋爷爷工整的字迹:
【静:
这次药很甜,像我们第一次在静养区吃的樱花糖。
医生说我终于可以去看你了。
青山 第72个周三】
当夜,一场罕见的春雪覆盖了城市。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那棵樱桃树竟在一夜间开满繁花,而树下凭空多了块小石碑,刻着简单的【ZYJ静养区 2003.4.2-2023.3.16】。
林小星收拾宋爷爷的病历时,在档案袋最里层摸到个硬物——是半颗珍珠母纽扣,背面刻着【静养区督导员】。
当她把这枚纽扣放进展示柜时,晨光正好透过玻璃,在第72片药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那天之后,春雨诊所多了个奇怪的现象:每逢周三,总能在樱花树下捡到一两片白色圆片,材质像是淀粉与珍珠母的混合物,边缘带着精致的锯齿。
有孩子说曾看见穿藏蓝色中山装的老人坐在树下压药片,但走近时只剩满地落樱。
而展示柜里的第72片药,无论过去多久,始终保持着珍珠般的光泽,就像某些记忆,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