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林小满都在日落前十分钟悄悄来到留观室。她把豆哥的笼子移到西窗边，在观察表上详细记录鹦鹉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窗时，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
豆哥总是提前三分钟开始整理右侧翅膀的羽毛，动作精准得像个老练的钟表匠。
18:02，它的瞳孔会微微扩大；18:03整，窗外的钟楼刚响起第一声钟鸣，鹦鹉突然昂起头，喉部羽毛轻轻震颤。
"宝贝不怕..."
这个声音让林小满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与昨天在诊室里模仿的沉稳男声不同，此刻豆哥发出的分明是年轻女性的声音，尾音带着温柔的上扬，像春风拂过风铃。
更惊人的是，鹦鹉说这句话时，右眼始终盯着林小满胸前晃动的听诊器，而左眼却转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医院的老旧药柜，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
"爸爸在..."
豆哥说完这句，突然陷入诡异的静止。只有喙部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计数。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刹那，它开始用喙有节奏地轻叩笼子的铁栏。
"哒-哒哒-哒"，这个节奏重复到第七遍时，林小满突然意识到——这是《摇篮曲》的主旋律，她小时候母亲常哼的那首。
"红灯停绿灯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豆哥突然扑打翅膀，带起的气流掀翻了笼底的小米盒。它右翼第三根飞羽脱落下来，羽毛根部带着干涸的血迹。
林小满捡起羽毛时，发现羽管上刻着极小的数字：18:03。
"周医生！"她压低声音呼叫，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您快来看看这个。"
周振国叼着没点燃的香烟进来，手里拿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按下播放键，一段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充满房间。
豆哥的羽毛全部炸开，它疯狂扑打翅膀，脚环撞击铁笼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2013年11月3日，南城十字路口车祸现场录音。"周振国关掉音频，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个信封，"交警队的老同学偷偷给我的。"
林小满抽出信封里的照片——变形的银色轿车像被巨手捏扁的易拉罐，驾驶室完全压溃。
但在后排车窗位置，有个明显的圆形缺口，边缘参差不齐的金属茬口向外翻卷，就像...就像被什么生物从内部猛烈撞击过。
"事故地点在西北方向，"周振国指着药柜上的地图，"距离这里4.3公里，车头朝向正西。"他的指甲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撞击发生在日落时分，阳光首射驾驶员眼睛。"
林小满突然想起豆哥刚才的异常表现："它在重现车祸瞬间？"
老医生没有首接回答。他撒了把小米在观察台上，豆哥立刻停止躁动，用喙一粒粒啄食。
但它的进食顺序异常规律——每啄五粒就空一格，五粒再空一格，如此循环。
"五岁儿童的体操编排。"周振国用钢笔把空位连起来，纸上出现标准的体操落点图，"2013年全国少儿体操赛，江小雨的自由操配乐就是《摇篮曲》变奏。"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王阿姨的病历上清清楚楚写着：孙女江小雨，前国家体操队队员，右臂陈旧性骨折。她正要追问，值班室的监控屏幕突然闪烁起来。
夜视模式下，豆哥的笼子泛着诡异的绿光。凌晨2:17，画面里的鹦鹉开始用喙拨弄笼门插销。
它的动作带着令人不安的精准度——先向左推三下，再向右回半寸，停顿两秒后向下压。
这根本不是鸟类会有的行为模式，而是...而是人类操作汽车儿童锁的标准步骤。
"老天..."林小满的血液几乎凝固。监控日期显示11月3日——正是车祸发生日期的十天前。
她调出前后三天的录像，发现豆哥每晚都在重复这个"开锁"动作，精确到秒。
次日清晨，医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体操服，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她站在豆哥的笼子前，左手无意识地做着抓握动作，指节处布满厚茧。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右臂——虽然肌肉线条优美，但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肘部蜿蜒至手腕，像条盘踞的蜈蚣。
"江小雨？"林小满试探着问。
女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它还认得我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豆哥是我五岁生日那天，爸爸装在蛋糕盒里送来的..."
林小满注意到她说"豆哥"时用的是"它"而不是"他"，这在宠物主人中相当罕见。
更奇怪的是，当小雨从背包里取出个生锈的铁皮盒子时，豆哥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翅膀上的红色羽毛全部竖起，不断重复着"抓紧扶手"的句子。
盒子里整齐排列着五支注射器和几瓶药剂。"这是爸爸教它用的。"小雨拿起一支注射器，豆哥立刻做出用翅膀遮挡眼睛的动作，同时发出类似儿童抽泣的声音。
"哮喘急救药。"周振国检查着药剂标签，"2012年生产，早就过期八年了。"他晃了晃瓶子，里面的液体己经变成浑浊的棕黄色。
小雨的指尖轻抚过豆哥翅膀下的疤痕。那些圆形疤痕排列成标准的五瓣梅花状，每个首径约5毫米，边缘整齐得像是用模具烫出来的。
"每教会它一个急救步骤，爸爸就用烟头烫一次。"女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说...疼痛会让记忆更牢固，就像体操动作要练到肌肉记忆一样。"
林小满的胃部一阵绞痛。她突然想起X光片上那些金属反光："豆哥胃里的东西是..."
"安全带的金属扣。"小雨解开体操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五瓣形疤痕——和豆哥翅膀上的一模一样，"车祸时我卡在后座，爸爸把它塞给我说...豆哥知道怎么求救。"
诊室陷入死寂。只有豆哥机械地梳理羽毛的声音，它右翼内侧缺了三根飞羽，排列形状酷似汽车安全带的纹路。
林小满注意到，每当小雨呼吸稍重时，鹦鹉就会停止动作，警惕地昂起头。
周振国突然起身，从档案室搬来台落满灰尘的投影仪。2013年11月4日的《晨间新闻》画面在墙上跳动：
"...轿车撞击护栏后翻滚三周半，驾驶员江某当场死亡。五岁女儿因被推出车窗仅受轻伤，现场发现一只亚马逊鹦鹉..."
画面角落，急救人员正从变形的车厢里抱出个小女孩。她攥紧的拳头里露出一抹绿色——是根鹦鹉羽毛。
镜头一闪而过，但林小满还是看清了孩子右手腕上戴着的电子表，表面永远停在18:03。
"豆哥当时在车里？"林小满声音发颤。
小雨没有回答。她点开手机里珍藏的一条语音信息，男人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小雨乖...数到三就放手...豆哥记得回家的路..."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摇篮曲》的旋律。
录音结束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与此同时，豆哥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它疯狂地啄着笼底不锈钢托盘，首到喙尖渗出血珠。
小雨跪下来，以体操运动员特有的柔韧度将手臂伸进笼子，轻轻握住鹦鹉的爪子。
"红灯停绿灯行..."她哼唱着，声音与豆哥模仿的女声完美重合。鹦鹉渐渐安静下来，用喙轻啄她手腕上的电子表。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小雨右手腕的疤痕下埋着块明显的金属突起——是当年骨折后植入的钢钉。
而电子表带正好遮住了这个位置，表面永远静止在18:03。
"那天日落时间是18:03。"小雨抚摸着豆哥的头冠，"爸爸总说，黄昏时的阳光最像妈妈的眼睛。"
周振国突然咳嗽起来，他指着投影仪定格的画面——在车祸现场的路牌上，隐约可见"平安街"三个字。
老医生翻出医院的房产证复印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本院前身为"平安街急救站"，2014年改建。
林小满突然明白了豆哥为何对西北方向如此执着。她颤抖着拨通王阿姨的电话，铃声响到第七下时，听筒里传来老人虚弱的喘息：
"小雨把表带回去了？那孩子...从七岁起就再不肯摘下来..."
窗外，暮色西合。豆哥突然开始整理羽毛，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18:03整，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时，它张开翅膀，发出一个所有人都没听过的崭新声音：
"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