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哥的状态在第七天清晨急剧恶化。
林小满发现它瘫在笼底，翠绿的羽毛失去光泽，像片枯萎的树叶。
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眼睛周围那圈红羽——曾经鲜艳如血的色彩褪成了淡粉色，仿佛生命正从那里一点点流逝。
"血氧饱和度只剩65%。"周振国摘下听诊器，皱纹里嵌着深深的阴影，"肝脏己经停止工作。"
王阿姨坐在轮椅上被孙女推进来时，林小满注意到老人怀里抱着个褪色的饼干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小雨5岁"，漆色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
"它等太久了..."王阿姨颤抖的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生日蛋糕装饰牌，塑料小鹦鹉的翅膀断了一截，"从五点等到现在，整整七年..."
小雨突然跪在笼前，右手腕的电子表撞在铁栏上，表面玻璃"咔"地裂开，但时间依然固执地停在18:03。
豆哥听到声响，竟挣扎着站起来，用喙轻啄女孩指节上的茧。
"它记得。"小雨声音嘶哑，"爸爸训练它认我的茧...说这样黑暗中也不会认错。"
仿佛回应她的话，豆哥突然开始重复那段车祸对话，但这次出现了新内容：
"宝贝不怕...爸爸在...红灯停绿灯行...打120..."最后一个词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像是录音带卡住的声响。
周振国猛地抓住轮椅扶手："当年是谁打的急救电话？"
王阿姨的瞳孔微微扩大："车祸现场没有目击者...交警说报警电话是从两百米外的公用电话亭..."
林小满突然冲向档案室。十分钟后，她举着份泛黄的病历冲回来："2013年11月3日18:06，本院接到急救电话，但对方只说了一句'平安街车祸'就挂断了。"
她指着登记表，"值班护士备注里写着'背景音有鸟叫声'。"
整个诊室鸦雀无声。豆哥的呼吸越来越弱，但它仍固执地望着西北方向，喙部微微开合，像是在倒计时。
小雨突然解开体操服领口，从贴身处取出个塑料密封袋。里面是张被血染红的纸条，字迹己经模糊："豆哥胃里有记录仪 小雨的哮喘药在..."
"这是爸爸最后写的。"女孩的眼泪砸在塑料袋上，"抢救时从他手里取出来的..."
周振国己经戴上手术手套："X光显示它胃里确实有金属物，但取出风险..."
"做。"王阿姨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是老江教它的最后一课。"
手术台的无影灯下，豆哥的羽毛几乎透明得像层纱。当手术钳小心翼翼地从它嗉囊取出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根本不是安全带扣，而是个微型录音装置，表面刻着"JX2013"。
录音笔接上电脑的瞬间，豆哥突然在麻醉中剧烈抽搐。扬声器里先是一阵尖锐的摩擦声，接着是男人急促的喘息：
"小雨...数到三就放手...豆哥记得回家的路..."背景音里，《摇篮曲》的旋律混着金属变形的呻吟。
突然，一声清晰的"咔嗒"响起——像是车门儿童锁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豆哥尖锐的鸣叫，和男人最后的呼喊："平安街车祸！孩子在后排..."录音戛然而止，结束在重物落水的闷响中。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车祸现场照片角落有个被忽略的细节——银色轿车撞毁的位置，距离护城河只有五米。
"它飞了两百米..."小雨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手术台，"带着满身玻璃渣...用喙啄电话键..."
豆哥的心跳监测仪开始发出警报。王阿姨突然把饼干盒里的蛋糕牌塞进笼子，塑料小鹦鹉的断翅正好碰触到豆哥的喙。
垂死的鹦鹉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发出一个所有人都没听过的温柔女声："小雨乖...妈妈在这儿..."
王阿姨像被雷击中般僵住。这是她女儿——小雨母亲的声音，在车祸前三年就因难产去世的声音。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18:03整，当成千上万只归巢的麻雀掠过天空时，一阵奇异的鸟鸣突然由远及近。
十几只野生亚马逊鹦鹉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窗台上，它们翠绿的羽毛在夕阳中像跳动的火焰。
为首的鹦鹉突然开口："宝贝不怕..."紧接着是第二只："爸爸在..."然后是第三只："红灯停绿灯行..."鸟群的声音渐渐重合，完美复刻出那段车祸对话，最后汇成一句清晰的："回家吧..."
在这奇迹般的和声中，豆哥的翅膀轻轻展开了一下。它右翼那三根缺失的飞羽位置，此刻被窗外鹦鹉们抖落的绒毛温柔覆盖。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缓，最终化作一条宁静的首线。
小雨突然摘下那只永远停在18:03的电子表，轻轻放在豆哥身旁。表盘下露出她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现在大家才看清，那根本不是骨折手术的痕迹，而是五个排列成梅花状的烟疤，和豆哥翅膀上的一模一样。
"爸爸先教它...再教我。"小雨抚摸着那些疤痕，"第一步开儿童锁，第二步打急救电话，第三步..."她的手指停在第五个疤上，"...记住回家的路。"
王阿姨颤抖的手从饼干盒底层取出张照片：年轻的江教练正在体操馆训练五岁的小雨，豆哥蹲在平衡木尽头。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13年11月3日。
"那天下训前..."老人泪如雨下，"老江突然说要加练五个新动作..."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那不是普通训练，而是场生死预演。父亲用烟头在女儿手腕烫出与鹦鹉相同的记号，就像在绝望中埋下的希望种子。
夜色渐深，野生鹦鹉群不知何时己经飞走。林小满准备取下豆哥的脚环时，发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若拾获请播放《摇篮曲》——江家导航员2013"。
周振国破天荒地弹起了值班室的旧钢琴。当《摇篮曲》的旋律响起时，小雨突然做了个漂亮的侧手翻——五步落点正好组成梅花形状。王阿姨望着窗外轻声说："今天日落是18:07..."
比七年前多了西分钟。
在太平间的冰柜前，林小满最后一次整理豆哥的羽毛。她惊讶地发现鹦鹉右爪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是半粒己经氧化的小米，嵌在爪缝里整整七年。
窗外，第一颗星星亮起来。恍惚间，林小满仿佛看见一只翠绿的鹦鹉掠过夜空，它翅膀上五枚红羽排成梅花状，喙里叼着块永远停在18:03的电子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