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池底的震动突然变得有规律起来,像是有人在用指节一下下叩击青石板。
沈昭跪在池边,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池底那股力道在传递某种信号——三长两短,是沈家军独有的遇险暗号。
"裴砚!"她压低声音喊,喉间发紧。
晨雾里传来细碎的气泡声,水面裂开一道细缝,一只沾着水草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
沈昭低头,正撞进一双泛红的眼,裴砚的发尾滴着黑水,半张脸泡得发白,却还扯着嘴角笑:"夫人...来晚了。"
她这才发现他胸口插着半截断箭,暗红的血混着池底的黑泥正往外涌。
沈昭颤抖着摸向他颈侧,脉搏弱得像游丝,可他还在往她掌心里塞东西——一块浸透黑水的寒玉,触手冰得刺骨。
"虎符在染料瓶夹层,我带人来救你。"她把龙鳞碎片塞进他掌心,又扯下外袍要给他裹伤,远处突然传来姜九娘的低喝:"东侧马队!
举着'瘟疫隔离'的黄旗!"
沈昭猛抬头,果见二十余骑正从芦苇荡里穿出,最前头的马背上挑着杏黄三角旗,旗面用朱砂写着"瘟"字。
为首的白胡子大夫穿着杏黄医袍,腰间悬着的药囊绣着金线葫芦——正是三日前在溶洞里,那个说"西域狼帮找我治过怪病"的军营首席医官白大夫。
"躲!"姜九娘拽着她往芦苇丛里钻,沈昭却突然顿住脚步。
她扯下脸上的医女假面,露出左颈处青色纹身——那是沈家军的战阵图,如蛇似龙盘在锁骨间。
"白大夫!"她迎着马队大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淬过毒的冷,"边关新发的瘟疫,患者是不是都饮过陈将军特制的'清心散'?"
马队刹住,白大夫的马前蹄扬起,他扶了扶玳瑁眼镜,药箱在鞍边晃出"咔嗒"声:"沈姑娘何出此言?
这是赵副官改良的...""改良?"沈昭截断他的话,指尖掠过他腰间药囊,"三日前狼帮那批人,吐的血是不是带着青斑?
和你现在药箱里的'清心散',是不是同一种毒?"
白大夫的脸瞬间煞白,他刚要拨马后退,寒玉池突然炸起丈高水花!
裴砚浑身滴着黑水破出水面,腰间铁链甩得呼呼生风,正缠上陈明远亲卫的脖子。
亲卫惨叫着被拽下马,裴砚反手夺过他的刀,刀尖抵在另一个亲卫喉间:"赵文渊在军营粮仓掺毒!"
沈昭眼睛一亮,趁乱撞向白大夫的马。
药箱"啪"地摔在地上,她迅速将裴砚给的寒玉碎片塞进夹层,又从织甲暗格里摸出三颗药丸——那是她用西域曼陀罗混着军营老鼠药搓的,表面裹了层糖霜,看着像蜜饯。
"沈织甲!"崖顶突然传来阴鸷的冷笑,赵文渊扶着石栏往下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你救的'裴统领',正是当年屠我满门的..."
"姐姐!"十二岁的阿蛮突然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拽住沈昭的裙摆,"粮仓西角的鼠洞...我看到白大夫往里面倒药粉!"
话音未落,白大夫像条毒蛇般扑过来,捂住阿蛮的口鼻就往马上拖。
阿蛮踢腾着小腿,手里攥着的半块碎瓷片划破了白大夫的手腕,血珠滴在"清心散"的纸包上,瞬间变成诡异的青紫色。
"小杂种!"白大夫甩了阿蛮一记耳光,正要策马离开,沈昭抄起地上的药箱砸过去。
药箱砸中马臀,惊马长嘶着冲进芦苇荡,阿蛮趁机从他怀里滚下来,却被姜九娘一把捞住。
"带阿蛮先走!"沈昭扯住裴砚的铁链,他的血己经浸透了她的衣袖,"粮仓的事我去查,你..."
"不必。"裴砚抹了把脸上的水,铁链在掌心缠了两圈,"陈明远的人快到了,你拿虎符去见他,就说...就说我投敌是为了引赵文渊出洞。"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沈昭手背,"寒玉...寒玉里有解药配方..."
远处传来号角声,陈明远的旗号己经能看清"陈"字战旗上的金线。
沈昭咬了咬牙,将虎符塞进他手里:"半个时辰后,我在营门等你。"
裴砚点头,转身隐入芦苇荡。
沈昭整理好医女行头,捡起地上的"清心散"纸包,正看见白大夫刚才被划破的手腕——伤口周围泛着青,和三日前狼帮患者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攥紧纸包往军营走,路过演武场时,正撞见陈明远带着亲卫过来。
他盯着她脸上的血痕,皱眉道:"沈织甲,你这是..."
"回将军,方才在寒玉池边遇到刺客。"沈昭垂眸,将虎符递上,"裴统领为救我坠了池子,这是他让我转交的虎符。"
陈明远接过虎符,目光扫过她颈间若隐若现的战阵纹身:"你脖子上的..."
"家传的胎记。"沈昭退后半步,"将军,末将方才听白大夫说,军营里新来了瘟疫患者?"
"正是。"陈明远脸色一沉,"赵副官说要隔离染病士兵,让你去他书房研磨药粉,说是你织甲坊的染料能中和毒性。"
沈昭心中一凛——这正是她要的机会。
她跟着亲兵走到赵文渊书房外,看见窗纸上映着两个影子:一个是赵文渊,另一个...
"陈将军,那批'清心散'必须在月圆前送到漠北。"赵文渊的声音透过窗棂飘出来,"至于沈织甲...她颈间的战阵图,分明是沈家军的标记。
当年沈老将军抄我赵家满门,这仇..."
沈昭捏紧袖中的寒玉碎片,指尖抵着掌心的龙鳞。
她蹲下身,拿起石磨开始研磨药粉,石磨的"吱呀"声混着赵文渊的话,像根细针戳进耳朵:"...等裴砚那小子死在寒玉池底,我再慢慢收拾这个沈家养女..."
石磨里的药粉突然飞溅,沈昭垂眸盯着石磨里的青色粉末——这是"清心散"的原料,也是赵文渊用来毒杀士兵的毒药。
她悄悄将三颗糖霜药丸混进药粉里,石磨转动的声音掩盖了药丸滚落的轻响。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时,她听见赵文渊说:"去查查寒玉池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昭的手指在石磨上顿了顿,掌心的龙鳞碎片突然发烫——那是裴砚还活着的信号。
她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轻声道:"裴砚,我在等你。"
石磨继续转动,青色药粉里混着的糖霜药丸闪着微光,像三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而赵文渊的声音还在继续:"明日辰时,把那小叫花子...处理了。"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石磨下的药粉被碾得更细了。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阿蛮还在白大夫手里,裴砚还在寒玉池底,而赵文渊的阴谋,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