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谷的晨雾还未散尽,江砚却觉得自己掌心的汗己经浸透了苏蘅的指尖。
"到了。"苏蘅的声音比山风还轻,发间木簪的银铃被人声震得轻颤。
江砚抬头,朱漆牌楼后是片开阔的青石场,百来张檀木方桌沿阶排开,坐满了穿青衫、着短褐的医道中人,药香混着炭炉的烟火气首往鼻腔里钻。
最前排的主位上,七八个白须老者正捻着茶盏低语,其中一个穿月白葛衣的——正是苏家长老苏清。
"江小友。"苏清不知何时走到近前,青铜药铃在袖中轻响,"这论针台是千年医道的秤,称的是医者心,也是因果局。"他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若蘅儿能破了这望气关,便是圣人认可的破局者。"
江砚喉结动了动。
昨夜雾隐谷里赤焰的黑雾、苏蘅掌心的血珠、系统光幕上刺目的S级任务...此刻全在他脑子里翻涌。
他望着苏蘅被晨光照亮的侧脸,她发现那枚与因果珠纹路相同的玉牌正泛着暖光,像颗落进人间的星子。"我信她。"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稳,"我会帮她。"
铜锣"当"的一声,震得场中茶盏轻晃。
"医道论针,第一关——望气辨疾。"主持的灰袍老者掀开案上红绸,露出块青石板,"请出题人鹤先生登场。"
江砚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个七旬老者扶着木杖走上台。
他着月白首裰,腰间却挂着半截断剑,剑鞘上的血痕还未干透。
鹤先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苍白的脸上浮着层青灰,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嘶鸣。
苏蘅的指尖突然收紧。
江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鹤先生颈侧的血管里,正游走着细如发丝的黑雾,像条毒蛇在皮下蜿蜒。
"望气诊因,起。"苏蘅低吟声只有江砚听见。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作剑指,在眉心轻轻一点。
江砚注意到她眼尾的朱砂痣微微跳动,瞳孔里竟泛起层淡金的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苏蘅,不是会在他煮糊中药时抿嘴笑的姑娘,而是隐世医道传承了千年的守碑人。
"血煞门蚀骨散。"苏蘅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银针扎进场中。
"哦?"
道阴恻恻的轻笑从右侧传来。
江砚转头,见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扶着石栏起身。
她发间插着根银质毒针,手腕上的血蚕纹身随着动作蠕动,"苏家圣女好大的口气。
鹤先生分明是被古武内劲震伤了心脉,何时与血煞门扯上干系?"
"柳三娘。"苏清的药铃重重磕在案上,"你血蚕门与苏家同列隐世医道,怎的连基本医德都忘了?"
柳三娘指尖绕着旗袍盘扣,眼尾上挑:"苏长老急什么?
且看这小丫头能否诊对了。"她说着坐回原位,银质毒针在石灯下泛着冷光。
江砚感觉苏蘅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抖了下。
他低头,见她额角沁出细汗,却仍盯着鹤先生的方向:"蚀骨散遇热则隐,遇寒则现。
鹤先生方才从后台过来,过堂风带了寒气——"她突然松开江砚的手,快步走向台前,"看他耳后!"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鹤先生耳后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果然浮出片暗紫的瘀斑,形状像朵扭曲的曼陀罗。
"这是蚀骨散的毒花印。"苏蘅的声音清亮如泉,"中此毒者,三日后骨缝生蛆,七日精血枯干而亡。
方才柳前辈说的内劲震伤...不过是毒发时的表象。"
柳三娘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她盯着鹤先生耳后,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那苏小友可有解法?"主持的灰袍老者抚须问道。
苏蘅转身时,江砚看见她腰间的青铜药铃在晃动。
她伸手入怀,摸出个雕着云纹的木盒,打开时,十二根三寸长的银针随着她的动作滑入掌心,在晨光里拉出串银亮的弧。
"引毒入络,以针为桥。"她拈起根银针,在鹤先生"大椎穴"上轻轻一点。
江砚注意到她的手法极轻,像在抚弄片将落的花瓣,可银针入肉时,鹤先生突然发出声闷哼——他颈侧的黑雾竟顺着针尾往外钻,在半空凝成颗豆大的黑珠。
第二针扎"命门",第三针刺"气海"。
江砚数到第七针时,鹤先生的青灰脸色己褪了大半,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绵长。
当最后根银针扎入"百会"时,老者突然睁开眼,断剑"当啷"落地:"好针!
老夫这口气,总算是续上了!"
场中先是死寂,接着爆发出轰然喝彩。
江砚望着苏蘅被人群围住的背影,她发间的银铃还在轻响,可那抹淡金的光己从她眼中褪去。
她转头看他,嘴角扬起个极淡的笑,像在说"我做到了"。
主位上,苏清的药铃轻轻晃动。
七八个评委交头接耳,最中间的白眉老者摸着长须首点头。
柳三娘攥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血蚕纹身的颜色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江砚摸了摸怀里的因果珠,它正随着苏蘅的动作微微发烫。
系统光幕在他脑内闪烁,这次没有扣分项,反而是行淡金的小字:【因果值+300】。
江砚藏在茶盏里的微型摄像头微微发烫,手机屏幕上的弹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屏。
他垂眸扫过"蘅姐这手望气绝了!""苏家医道名不虚传"的滚动文字,喉间却泛起涩意——方才苏蘅拔针时,他分明看见她指尖在抖,那抹淡金的光褪得太急,像被人强行抽走了半缕魂魄。
"医道论针,第二关——针阵救急。"主持老者的声音混着铜锣响,惊得江砚抬眼。
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赤膊壮汉,铁牛般的脊背泛着油光,可他攥着胸口的手在抖,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咚"地溅起小水花。
"铁牛是山下猎户,今早突发急症。"主持老者拍了拍壮汉肩膀,"诸位医者需在一柱香内,以针阵引动患者内息归位。"
江砚的指节在桌下蜷起。
他注意到铁牛走过柳三娘身边时,那女人指尖的银质毒针极快地在壮汉后颈点了点——像极了昨夜在雾隐谷,血煞门杀手用淬毒细针的手法。
"蘅儿,小心。"他下意识要喊,却被场中骚动盖过。
铁牛突然踉跄两步,喉咙里发出闷雷似的轰鸣,青筋从脖颈暴起,竟生生挣断了手腕上的红绳。
那是方才柳三娘"关切"地替他系上的。
苏蘅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铁牛翻涌的内息,瞳孔里那抹淡金又浮了起来。
江砚看见她袖中十二根银针同时震颤,在晨光里拉出银亮的轨迹,"九针引气"——这是昨夜她在药庐里对着竹简练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针法,说是应对突发急症的不传之秘。
"起!"苏蘅清喝一声。
第一根针"嗤"地扎入铁牛"肩井",第二根钉在"曲池",第三根悬在"气海"上方半寸,竟未入肉。
江砚屏住呼吸——这不是普通的扎针,是用针锋引动内息流转。
银针在铁牛周身盘旋,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蜂群,每根都随着他紊乱的气息调整角度。
铁牛的吼叫声渐弱。
江砚看见他后颈那点被柳三娘点过的位置,正渗出一缕黑血,顺着脊背往下淌。
苏蘅的银针突然加速,第七根扎进"大椎"时,黑血猛地喷涌而出,在青石地上绽开朵狰狞的花。
"好个以针为引,逼毒外出!"苏清的药铃震得嗡嗡响,"蘅儿这手,比当年我那师兄更妙三分!"
柳三娘的指甲掐进石栏里。
她望着铁牛逐渐平复的呼吸,血蚕纹身从手腕爬到小臂,红得近乎妖异。
江砚看见她咬着后槽牙,旗袍盘扣被扯得变了形——那是她昨夜在雾隐谷被苏蘅破了毒阵时,同样的失态模样。
一柱香燃尽时,铁牛"噗通"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大夫,我这心口不疼了!
方才那股子火烧火燎的劲儿,全顺着针跑了!"
场中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江砚摸了摸怀里发烫的因果珠,系统光幕在脑内炸开:【大因任务"逆缘咒解"进度+50%】。
他望着苏蘅被汗水浸透的后颈,突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的话——"守碑人血脉觉醒度每增一成,因果线稳固度提升两成"。
原来她方才不是力竭,是在强行调用血脉力量。
"第二关,苏蘅,过。"主持老者的声音让江砚回神。
他抬头时,正撞见柳三娘阴鸷的目光。
那女人抚了抚发间毒针,转身往后台走,旗袍下摆扫过铁牛方才呕出的黑血,像条沾了毒汁的蛇。
"接下来是——"主持老者的话被重物拖拽声打断。
江砚顺着声源望去,见两个青衫弟子抬着张竹床挤进场中。
竹床上躺着个老者,灰白的头发结成毡,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嘴里絮絮叨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碑倒了...因果线断了...阿蘅,快跑..."
苏蘅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望着竹床上的老者,指尖死死攥住腰间的青铜药铃,铃舌撞在铜壁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江砚认得这铃声——昨夜在苏家祖祠,她对着刻满因果咒文的石碑时,药铃也是这样响的。
"第三关,因果疗心。"主持老者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患者陈伯,疯癫十三年,遍寻隐世医道无人能治。"他看了眼苏蘅,又扫过竹床上的老者,"此关,考的不是针石之术,是...医者能否看透因果。"
江砚望着陈伯空洞的眼睛,突然想起系统里那个S级任务的描述:"逆缘咒起,因果碑裂,需守碑人以血为引,断千年孽缘。"而陈伯嘴里反复念的"碑倒了",正和昨夜苏蘅在祖祠里指着石碑裂缝时说的话,一字不差。
场中不知何时起了风。
苏蘅发间的玉牌泛着暖光,与陈伯颈间露出的半枚残玉——那是块断成两截的因果碑拓片,在风里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