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刺破东宫的琉璃瓦,苏月棠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粗布裙裾。三日前她打翻了太子书房的茶盏,此刻膝下的石板仿佛要将她的腿骨碾碎。
"起来吧。"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月棠浑身一震,抬头便见谢承霄立在廊下,月白锦袍被穿得一丝不苟,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他垂眸看她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却如暗潮。
这是苏月棠在东宫当差的第三年。初来那日,她被管事嬷嬷推进书房,撞见少年太子正执笔作画。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勾勒出半朵海棠,他抬眼望向她,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铃上:"你也叫月棠?"
从那以后,她成了太子书房的贴身侍女。谢承霄教她认字,在她手背上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她为他研磨,看他在烛火下批改奏折,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某个雪夜,他突然握住她冻得发红的手,呵着热气为她揉搓:"等我登基......"
然而这话终究没能说完。皇后病重时,一纸诏书将丞相之女许配给太子。大婚那日,苏月棠躲在偏殿,听着远处传来的礼乐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红绸漫过朱墙的那一刻,她看见谢承霄掀开新娘盖头的手在微微发抖。
"还疼吗?"谢承霄的指尖突然拂过她额角的汗,苏月棠慌忙后退,却被他扣住手腕。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本王昨夜梦见你在梅林里......"
"殿下醉了。"苏月棠猛地抽回手,粗布衣袖在手腕勒出红痕。窗棂外传来脚步声,她福了福身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回头时,谢承霄将她抵在书架上,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
苏月棠闭上眼,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三年前那个雪夜,她靠在他怀里,听他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烟雨。可如今他是太子,而她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女。"太子妃还在等您。"她轻声道,伸手推开他的瞬间,瞥见他眼底闪过的痛楚。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半月后,丞相被参谋反,谢承霄在朝堂上亲手接过弹劾奏章时,苏月棠正在御花园折桂花。血腥味顺着风飘来,她攥着花枝往凤仪殿跑,却见太子妃被侍卫押着经过。"贱人!一定是你在他枕边吹耳旁风......"尖利的咒骂声中,苏月棠被推倒在地,鬓发凌乱。
深夜,谢承霄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她房里。他扯开染血的衣襟,将她抵在门板上:"他们说我弑岳丈,说我逼死太子妃......"他的吻带着铁锈味,苏月棠摸到他后背的伤口,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指尖。
"为什么不逃?"苏月棠哽咽着,为他包扎伤口。窗外传来更鼓声,谢承霄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等我登上皇位,就封你为妃。"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偏执,可苏月棠知道,朝堂上等着他的,是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皇帝驾崩那日,苏月棠跪在灵堂外,看着谢承霄身着孝服从她面前走过。他眼底布满血丝,却挺首脊背走向龙椅。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册封新后,可他只是下旨将她升为女官,赐居离东宫最近的偏殿。
月圆之夜,谢承霄突然出现在她房里。他褪去龙袍,像从前那样将她抱上榻。月光透过纱帐洒在他眉眼间,苏月棠抚过他眉间的朱砂痣,这是她从前最爱的动作。"月棠,"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要你。"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边疆战事吃紧,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皇帝迎娶邻国公主稳固邦交。谢承霄摔了奏折,却在见到苏月棠被刺客盯上的密报后,沉默着签下了婚约。
送亲那日,苏月棠站在城墙上,看着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谢承霄策马而来,摘下腰间玉佩塞进她手里:"等我。"可当他转身时,苏月棠看见他发间新添的白发。
三个月后,邻国公主突然暴毙。谢承霄被群臣逼宫,指他为了苏月棠谋害公主。苏月棠跪在金銮殿前,看着谢承霄被侍卫按在龙椅上。她举起玉佩,声音清亮:"陛下,当年您说这玉佩是要与心爱之人共佩的。"
殿内一片死寂。谢承霄猛地挣开侍卫,却见苏月棠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自己颈间:"臣妾愿以死,还陛下清白。"她最后望了他一眼,看见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恐惧。
血溅在蟠龙柱上,谢承霄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像困兽般嘶吼。他想起初见时她腕间的银铃,想起雪夜她靠在自己怀里的温度,想起她说"我会永远陪着殿下"。可如今,他的江山坐稳了,却永远失去了那个最爱的人。
后来,有人说皇宫里时常响起银铃声,也有人看见皇帝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偏殿,对着一幅未完成的海棠图发呆。而那幅画,永远停在了半朵海棠的模样,如同他们未完成的爱情,永远被锁在了朱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