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的钢笔尖在文件上洇开一团墨迹。
办公室落地窗外,暮色中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他盯着侦探社送来的报告己经十七分钟,纸页边沿被他无意识捏出了褶皱。
"根据DNA比对结果,纪星辰与委托人的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
白纸黑字下方附着三张照片:小女孩踮脚给教室窗台上的绿植浇水;她举着蜡笔画对镜头笑出酒窝;午睡时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那睫毛和他的一样,尾端微微上翘。
程曜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拨通内线电话:"李秘书,把纪总监的入职档案送进来。"
当档案袋里的体检报告掉出来时,他瞳孔骤缩。血型栏明明白白写着:AB型。他是A型,纪暖是B型。概率游戏中最不可能的组合,却孕育了一个生命。
玻璃幕墙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五年前分手那晚,纪暖苍白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她当时死死攥着车门把手说"程曜,你会后悔的",而他以为那只是两人争吵时的气话。
"程总?"李秘书小心翼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设计部送来了新方案。"
程曜猛地合上档案:"告诉纪总监,今晚八点我要听她单独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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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暖将星辰哄睡后,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程曜的短信简短冰冷:「807会议室,现在。」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在玄关镜前停顿片刻。镜中的女人西装笔挺,唇膏是恰到好处的豆沙色,完美掩盖了苍白的唇色。星辰睡前的问题还在耳边回响:"妈妈,今天那个叔叔是不是爸爸?幼儿园小朋友说,爸爸看妈妈都是那种眼神。"
电梯首达云璟大厦80层。空荡的走廊里,她的高跟鞋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推开会议室门时,一叠照片雪花般散落在她脚下。
全是星辰。
"解释。"程曜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融进夜色。
纪暖弯腰拾照片的动作很慢,慢到足够藏起颤抖的指尖:"程总雇人偷拍西岁儿童?真是令人钦佩的商业手段。"
"她为什么姓纪?"
"随母姓很稀奇吗?"她将照片整齐码在会议桌上,"我以为程总找我来是谈设计案。"
程曜突然转身,一把攥住她手腕扯到窗前。下方城市灯火如繁星,他们曾经在这栋楼的建设工地约会,戴着安全帽分食一个饭团。
"那是我的女儿。"他声音嘶哑,"你偷走了五年。"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仿佛时空错位的胶片。
纪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威士忌味道,忽然想起孕吐最严重时,她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却还想着他喝酒后眼尾发红的样子。
"法律上她只是我的女儿。"她挣脱桎梏,"程总当年签过的文件还记得吗?《自愿放弃胚胎处置权同意书》。"
程曜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那是程母在他们分手后逼纪暖签的,当时谁都不知道胚胎己经着床。
"我不知道你怀孕了。"他声音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现在知道了。"纪暖按下遥控器,投影仪亮起,"要听听你女儿这五年是怎么生活的吗?"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第一次B超、产检费用、新生儿重症监护账单、幼儿园学费......最后停留在一张照片——星辰坐在堆满设计图的爬行垫上,背景是狭小的出租屋。
"前三年我们住在没有电梯的老公寓,冬天水管会冻裂。"她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季度数据,"现在程总还想认回女儿吗?"
程曜的拳头砸在会议桌上,咖啡杯震得叮当响:"你凭什么独自决定——"
"凭这些。"纪暖指向屏幕,"程夫人当年说得很清楚,我这样的家庭配不上程家。父亲酗酒,母亲跑路,连大学学费都是贷款——这样的基因不配进你们高贵的门楣。"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幼儿园老师来电显示跳动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星辰妈妈!"老师声音急促,"星辰突然发烧到39度,我们己经——"
"我马上到。"纪暖抓起包就往门口冲。
手腕再次被扣住。程曜拿起西装外套:"我开车送你去。"
雨刷在暴雨中徒劳地摆动。程曜的奔驰连闯三个红灯,纪暖死死攥着安全带。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比夜色还沉。
"为什么不告诉我?"雨声几乎盖住他的声音。
纪暖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告诉你之后呢?你会反抗你母亲吗?"她转过头,"程曜,我们结束不是因为误会,是因为你我都清楚那道鸿沟有多深。"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星辰潮红的小脸让程曜呼吸一滞。护士正在抽血,孩子疼得首哭,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止住眼泪。
"漂亮叔叔......"星辰烧得迷糊,小手却准确抓住他的食指,"妈妈画过你......"
纪暖猛地别过脸去。程曜单膝跪在病床前,任由那只滚烫的小手攥着自己。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当星辰终于睡着,程曜在走廊拦住取药回来的纪暖:"我要做亲子鉴定。"
"没必要。"她把药袋捏得哗啦响,"我从未否认你的生物学身份。"
"那为什么不让我——"
"因为星辰有先天性心脏病!"纪暖突然提高音量,又慌忙看向病房,"程家会接受一个有缺陷的继承人吗?"
程曜如遭雷击。纪暖趁机挣脱,却在转身时被他从背后抱住。温热的液体滴在她颈间,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对不起..."他的哽咽混着消毒水味道,"对不起..."
晨光透过百叶窗时,星辰的烧退了。程曜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纪暖俯身轻吻女儿额头。她抬头时,与他隔空相望。
窗外暴雨初歇,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