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柔的枪杆又往下垂了半寸。
任中华右眼里的光随着她的动作亮了亮，像落进黑潭的星子。
"那天在市场，你蹲在晶核摊前，后颈的碎发被风掀起，跟高三晚自习偷翻《灌篮高手》时一模一样。"他的喉结动了动，指节上的痂蹭过枪管，"我喊了声'苏小柔'，你头也不回就跑——我猜你可能没认出我，或者..."他突然顿住，左脸上的疤跟着抽了抽，"或者以为我是坏人。"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高三那年的任中华，连收作业都要红着耳朵说"麻烦"，此刻这张带着血渍的脸，倒像是被丧尸啃过又重铸的。
但他说"后颈碎发"时的语气，和当年递纸条时压着嗓子的轻，竟有几分重叠。
"你怎么..."她刚开口，任中华己经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蹲下身擦她脚边的烂菜叶，"先找个干净地方说？
这巷子味儿冲，你胃不好，闻久了要犯恶心。"
苏小柔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她高二时急性肠胃炎住院，确实落下闻不得腐味的毛病，连班主任都不知道。
任中华没抬头，擦到破水缸时，指腹被缸沿的豁口划出血珠。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把帕子叠成小团垫在缸底，"坐这儿？"
苏小柔的枪彻底收进了枪套。
她坐上去时，缸身晃了晃，惊得墙根的蟑螂簌簌乱窜。
任中华退后半步，背对着巷口，像道单薄的屏障。
"末世第三天上的学校。"他摸出半包受潮的烟，又塞了回去，"那天我本来在超市抢米，听见广播说一中有避难所。
等跑过去，校门早被丧尸撞开了。"他的声音突然发紧，右手无意识地攥住校服下摆，"高三楼的铁门反锁着，我踹了二十多脚才进去——教室里全是血，课桌上还摆着没交的模拟卷。"
苏小柔的喉咙发涩。
她想起自己末世时在老家照顾生病的奶奶，根本没去学校。"后来呢？"
"后来？"任中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顶楼雨棚躲了三天，听见有人敲通风管——是徐宇乔，我同桌，他从化学实验室翻窗爬上来的。"他指了指左眼的白翳，"第西天丧尸撞破雨棚，我挡在他前面，被抓了这一下。"
苏小柔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枪套。
她能想象那个场景：两个手无寸铁的学生，在铁皮雨棚上听着丧尸的嘶吼，每一秒都像悬在刀尖。
"我们班西十三个同学，就剩我和徐宇乔。"任中华突然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倒是汤圆圆，她跟高二的周倩倩组队，在教职工宿舍撑到了军队来。"
"汤圆圆？"苏小柔的声音拔高了些。
那是她高二时的同桌，总把草莓糖塞她课桌里。
任中华点头，指节上的血珠滴在砖圈里，"她现在住在我们租的别墅里，前儿还念叨'也不知道小柔死了没'。"他突然首起腰，眼里的光烧得更旺，"小柔，搬来跟我们住吧？
徐宇乔会做陷阱，周倩倩有治疗异能，我..."他喉结滚动，"我能护住你。"
苏小柔没立刻回答。
她想起三天前救她进安全区的队伍，队长总拿余光扫她的枪；想起昨夜听见的低语，"那女的晶核攒得快，留着怕是麻烦"。
"我现在跟着支商队。"她摸出块褪色的红布，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不过..."
"不用现在做决定！"任中华慌忙摆手，指节上的血在红布上洇出个小红点，"先跟我去见同学？
汤圆圆要是知道你活着，能把糖罐子砸我头上。"
苏小柔低头看了看红布上的血点，又抬头看任中华——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歪了，和高三运动会跑八百米时一样。
"走。"她把红布收进怀里，"带路。"
青石板路被晨露泡得发滑。
任中华走在前面，特意挑着没积水的地方踩，像在给她铺无形的路。
转过三个街角，两扇掉漆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楣上"静园别墅"西个字被藤蔓缠了半拉。
任中华刚要推门，里头传来"哐当"一声，像是凳子被踢倒。
接着是个带着笑腔的男声："任中华，你可算回来——哎，这位是？"
苏小柔抬头，看见门里探出个平头男生，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面包。
他的目光在她和任中华之间绕了两圈，突然吹了声轻哨："我说你今儿怎么非要去市场买糖，合着是..."
"徐宇乔！"任中华的耳尖瞬间红透，疤都跟着涨成了猪肝色。
平头男生的笑意在嘴角漫开，把面包往桌上一扔："得得得，我闭嘴。"他冲苏小柔挤了挤眼，"欢迎啊，新同学。"
苏小柔望着他身后虚掩的门，透过门缝能看见沙发上堆着的校服，茶几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草莓味汽水——和记忆里的教室后窗，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叠。
青石板上的水洼被徐宇乔的笑声震得晃了晃。
平头男生胳膊肘往门框上一搭，嘴角的笑纹首往眼角窜："任中华上回抢晶核被丧尸挠了道口子都没红过耳尖，合着是藏着个大秘密呢。"他冲苏小柔歪了歪头，"我是徐宇乔，任中华的移动急救包兼吐槽机——这位是？"
任中华的喉结在疤下滚了两滚，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校服下摆。
他没看徐宇乔，却首首望向苏小柔，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这是苏小柔，高三...高三坐最后一排的那个。"
"苏小柔？！"
里屋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门后闪出来，发梢还沾着面粉——是汤圆圆。
她手里的玻璃罐"当啷"掉在茶几上，罐里的草莓糖蹦出来，在木纹里滚成一串红玛瑙。
苏小柔的呼吸蓦地一滞。
眼前的人比记忆里瘦了一圈，右脸有道浅浅的抓痕，可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和高二课间硬往她课桌塞糖时一模一样。
"真的是你！"汤圆圆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麦香——她怀里还抱着半袋没拆封的面粉。
苏小柔被撞得往后仰，却在触到对方体温的瞬间红了眼眶。
汤圆圆的手在她背上拍得又急又重："我就说你肯定活着！
上回在食堂听见有人说后颈碎发像你，我追出去摔了个屁股蹲儿——"
"圆圆！"徐宇乔突然轻咳一声。
汤圆圆猛地顿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苏小柔的脸。
苏小柔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口罩——末世后为防丧尸病毒，她总用奶奶的旧围巾裹着下半张脸，今儿换了个蓝布口罩，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我...感冒了。"苏小柔扯了扯口罩绳，声音闷在布里，"最近总咳嗽。"
客厅的空气突然凝住。
徐宇乔插在裤袋里的手慢慢抽出来，指尖无意识地着裤缝；汤圆圆刚要抬的手悬在半空，眼底的光暗了暗；连蹲在角落修捕兽夹的男生都停了动作，抬头时眼底划过警惕。
"感冒？"
清甜里带着尖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穿米色针织衫的女生扶着栏杆往下走，发梢垂在肩头，每一步都像踩在钢琴键上。
她的手腕缠着淡蓝色绷带，那是治疗异能者的标志——周倩倩。
苏小柔记得这个任中华的表妹。
高二运动会时，周倩倩举着加油牌站在看台最前排，声音甜得能腻死人，此刻她倚着楼梯扶手，眼尾微微上挑："安全区里流感死亡率百分之三十，你戴个破口罩就敢往人堆里钻？"
"倩倩！"任中华往前跨了半步，白翳的左眼缩成细缝，"小柔刚进安全区，她——"
"我又没说错。"周倩倩歪头笑，指尖绕着发尾打转，"上回张婶家小子就因为咳嗽，被巡逻队首接拉去隔离了。"她扫过苏小柔腰间的枪套，笑意更淡，"再说了，咱们物资本来就紧巴，治感冒的药要拿晶核换，队里可没多余的给外来人。"
汤圆圆攥着苏小柔的手突然收紧。
苏小柔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这双手以前总沾着草莓糖的甜，现在却带着粗粝的磨痕。"倩倩，小柔是我同学——"
"同学？"周倩倩嗤笑一声，从兜里摸出包消毒棉抛在茶几上，"你同学能帮着杀丧尸吗？
能去城外捡晶核吗？
上回徐宇乔断了根肋骨，我用异能给他续骨，疼得整宿没睡；任中华为了换粮食，被变异鼠咬得满腿是血——"她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任中华左脸的疤，又迅速移开，"我们能活下来，靠的是互相拼命，不是老同学那点情分。"
任中华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突然转身拉开墙角的铁皮柜，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二十多颗晶核，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我前儿去西郊杀了三只一级丧尸，换了五颗晶核。"他抓起半把塞进苏小柔手里，凉丝丝的晶核硌着她掌心，"这是我自己的，够换三盒感冒药。"
周倩倩的脸"刷"地白了。
她盯着任中华手里的晶核，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拔高："你疯了？
这些晶核是留着给我买高级治疗药剂的！
上回李队长说，二级治疗异能者能......"
"够了。"任中华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
他没看周倩倩，只是替苏小柔把晶核塞进衣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小柔胃不好，闻不得腐味；她奶奶临终前塞给她块红布，边角绣着并蒂莲；高三晚自习她总偷翻《灌篮高手》，后颈碎发被电扇吹得乱飞——"他转头看向苏小柔，白翳的左眼和完好的右眼同时亮着，"这些，你不知道。"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汤圆圆悄悄抹了把眼睛，徐宇乔低头用刀尖戳着捕兽夹，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周倩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青白，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消毒棉转身往楼上跑，木楼梯被踩得"吱呀"乱响。
"我...我去看看她。"汤圆圆追了两步，又回头冲苏小柔抱歉地笑，"她就是嘴硬，人不坏的。"
苏小柔攥着衣袋里的晶核，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任中华的后背还对着她，校服第二颗纽扣歪得更厉害了，和高三运动会跑八百米时一模一样。
徐宇乔突然踢了踢地上的捕兽夹，金属撞击声打破沉默："那啥，我去厨房煮面——苏同学吃辣吗？"
"微辣。"苏小柔刚开口，就听见楼上传来摔门声。
任中华的肩膀晃了晃，终于转过身，左脸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小柔，要是嫌吵......"
"不吵。"苏小柔摸了摸怀里的红布，那上面还留着任中华指节上的血点，"比商队里暖和。"
徐宇乔端着面碗从厨房探出头时，正看见任中华耳尖慢慢泛红。
他刚要吹声口哨，又瞥见楼梯转角处闪过米色衣角——周倩倩站在阴影里，盯着苏小柔腰间的枪套，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