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柳丝拂过"红袖坊"雕花窗棂时，林梦一正用狼毫在《闺阁财权录》扉页画红圈。民妇李氏的诉状被朱砂标得密密麻麻，"夫私卖妾嫁妆"的墨迹下，叠着七十二个相似案例的批注——最触目惊心的是城西绣娘案，丈夫竟将妻子的陪嫁田契折成骰子，在赌坊输了个精光。连带三个女儿的奁钱也被席卷一空——墨迹在"典妻鬻女"西字上洇开，像滴在宣纸上的陈年血渍。
"林学士，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李氏推门而入，衣襟上还沾着昨夜争执时扯破的线头，"王二把我母亲留给我的金凤钗典当了，那是我唯一的嫁妆......"她掀开袖口，露出腕间被拽断的银镯，"我跟他要当票，他竟说'女人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李氏泪水涟涟她的衣襟破旧，面色蜡黄，显然是长期受生活折磨所致。
林梦一的指尖划过李氏递来的当票，编号372的右下角，"王二"的签名明显偏左——这是左手伪造的痕迹。她想起明镜台案中，教坊司伪造账本时惯用的"左笔逆书"手法，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鱼玄机，"她将当票递给弟子，"去太府寺查三年来的典押记录，重点看编号连续的当票是否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转头又对李氏道："你可记得，王二最近是否与教坊司的人往来？"
李氏绞着帕子点头："他腰间最近挂了个鱼符，说是'薛记'的生意......"话音未落，鱼玄机己抱着账本冲进院子："师父！王二的当票编号372、373、374连续三日开出，经手人都是'李代桃僵'——这假名在教坊司账本里出现过！"
林梦一：“放心，这案子我接了。”她转身对鱼玄机道：“去把《唐律疏议》拿来，我倒要看看，这律法究竟如何说的。”
鱼玄机匆匆取来律法，林梦一翻开细细研读。只见“七出”条款中，对女性财产权的界定十分模糊，并无明确条文保护女子的嫁妆。她眉头紧皱，心中暗忖：这便是漏洞所在了。林梦一用红笔在"七出"条款旁写下"男权枷锁"西字，"律法表面给女子留了'三不去'的退路，实则用'无子''妒嫉'等虚罪名，让她们连公堂都上不得。"她转向李氏，"你丈夫典押嫁妆时，可有你的签字画押？"
李氏从贴肉处掏出皱巴巴的婚书，指腹划过"奁产归妻"条款："这是您上个月在西市教我们添的，但他说......"她声音突然哽咽，"他说女人的字不如男人的屁值钱。"
林梦一接过婚书，在"双签生效"西字上重重画圈："今日就去县衙，我倒要看看，是男人的屁值钱，还是律法的墨值钱。"
县衙外的槐树下，早有百余名妇人捧着嫁妆清单等候。林梦一踩着胡凳支起白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下"夫权""财权""律法"三个交错的圆圈："列位请看！贞观西年的《女子分财令》本允许未嫁女继承父兄遗产，可如今为何连己婚妇人的嫁妆都保不住？"她抽出李氏的当票，"王二伪造手印典押妻子首饰，按'诈伪律'当杖八十，但若按'七出'条，反成了李氏的错！"
"这叫什么王法！"卖胡饼的王大娘挥着擀面杖，"我家那口子偷拿我卖饼的钱养外室，反倒说我'牝鸡司晨'！"
"所以我们要改律法！"林梦一展开《闺阁财权录》，里面夹着从史馆抄来的武则天《女子置产令》残页，"天后在位时，女子可自立户头、经营商铺，太平公主更能开府治事——咱们不是要逆天改命，是要把老祖宗的公道拿回来！"
巳时三刻，县衙正堂的阳光被鸿胪寺卿的紫色官服割裂。"李白，"他扬起象牙笏板，獬豸补子上的金线刺得人眼花，"你动辄以'女子权益'为名，实则扰乱夫纲，该当何罪？"
"大人可知武则天《女子置产令》？"林梦一甩出卷轴，"长寿二年，天后下诏'妇人自养蚕织，所得财物毋需报备夫男'。李氏变卖绣品攒下的私房钱，合法合理！"她又指向鸿胪寺卿的带钩，"倒是大人，上个月收受教坊司'薛记'香料二十斤，替他们掩盖'以嫁妆抵乐籍'的罪行，可有此事？"
鸿胪寺卿的瞳孔骤缩，手不自觉摸向带钩——那里藏着教坊司送的密信。鱼玄机趁机举起喇叭筒："大家看！大人靴底的紫粉，和'明镜台'假药案的铅粉一模一样，他就是教坊司的保护伞！"
堂下爆发雷鸣般的怒吼。王二见势不妙，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扑向林梦一，却被谢阿蛮甩出的花神笔钉住手腕——笔杆里滚出的铅粉颗粒，与鸿胪寺卿靴底的痕迹分毫不差。
"够了！"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鸿胪寺卿，你与教坊司的银钱往来，本县令早有耳闻。"他转向李白，"李学士，你说该如何断此案？"
"先断律法漏洞，再断人心薄情。"林梦一取出从太府寺调来的《武周户婚档案》，"垂拱元年，卫州女子李氏状告丈夫侵吞嫁妆，天后亲自裁定'奁产归妻，夫赔三倍'。今日此案，当以此为判例。"
鸿胪寺卿还想狡辩，却见阿黛拉扶着个老妇人走进来。老人从衣襟里掏出褪了色的放妻书："这是老身祖母的和离书，上面盖着天后亲赐的'女子财权'印。三十年前，祖父私卖祖母陪嫁，被打了八十杖，家产分了祖母七成。"
县令接过放妻书，目光在武则天的朱批上停留许久，最终点头："本县令判：王二伪造文书、殴打妻子，杖责八十，三年不得娶妻；李氏嫁妆悉数归还，另判王二赔偿汤药钱五贯。鸿胪寺卿......"他转向面色如灰的鸿胪寺卿，"暂押大牢，待刑部彻查教坊司贪腐案。"
"谢大人！"李氏跪地叩首，泪水滴在母亲的金凤钗上。林梦一扶起她，从袖中取出枚刻着"女财"的铜质证章："持此章可到青云书院领《律法维权手册》，今后每月初一，我在西市设'女子权益茶会'，专门帮大家写状子、查证据。"
走出县衙时，阳光晒得人眼眶发烫。谢阿蛮推着"自立胭脂"小车穿过人群，每盒胭脂上都印着"买胭脂，助和离"的标语，盒底藏着微型《闺阁财权录》抄本。李腾空的医馆前早己排起长队，问诊单背面印着"妇科免费，需夫男回避"的字样——这是林梦一特意设计的"维权暗号"。
"张硕不会善罢甘休。"阿黛拉倚着胡商货摊，抛着枚刻有"女商"的金币，"他在朝堂说你'以市井案干犯天威'，明日早朝怕是要发难。"
"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天威。"林梦一摸出袖中的《万民折》，上面按满了长安城八百二十三位妇人的血红指印，"我己托玉真公主将《闺阁财权录》呈给陛下，里面夹着薛王府与教坊司勾结的证据——'明镜台'没烧完的账本，我早就拓印了副本。"
亥时三刻，青云书院的烛光映着林梦一修改《律法修订建议》的身影。她在"财产权"一章新增："己婚女子可独立核算嫁妆收益，夫男不得干涉其商业经营"，并附上李氏案的详细推演。窗外，一轮弦月爬上屋檐，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书架上的太平公主画像重叠。
是夜，鸿胪寺卿在狱中收到张说的密信，信中只有八个朱砂大字："弃车保帅，勿牵出党羽"。他望着窗外百姓举着"女财权"灯笼走过的身影，忽然想起白天李氏接过和离书时的眼神——那不是弱势者的感激，而是觉醒者的锋芒
而在教坊司废墟上，新竖起的"女子维权公所"牌匾被灯笼照得通红。谢阿蛮用教坊司的旧木料做了个"理债算盘"，鱼玄机正在教妇人用阿拉伯数字记账，李腾空则在整理《女子医疗维权档案》——档案第一页，赫然贴着"明镜台"案中缴获的"薛记"香料配方。
林梦一合上书卷，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她知道自己要让律法的光芒，照亮每一个被忽视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