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未消的青石小径上，林梦一握着半幅鲛绡帕，指尖反复绣着“太真”二字的并蒂莲纹。三日前杨贵妃那场看似寻常的典籍赠礼，此刻想来，倒像是点燃燎原之火的引子。她抬眼望向藏书阁方向，檐角铜铃在夜风里轻晃，惊起栖息的寒鸦，扑棱棱掠过蒙着薄霜的窗纸。
“公子！”阿沅气喘吁吁跑来，发间沾着几片竹叶，“鱼姑娘说后园准备好了！”穿过月洞门，二十余盏琉璃灯将竹林照得如同白昼，鱼玄机正握着狼毫在特制的青石板上书写，墨汁顺着凹槽蜿蜒成河。女弟子们跪坐在蒲团上，腕间缠着浸过冷水的布条——这是林梦一从现代带来的法子，能让手腕保持灵活，不至于因长时间书写痉挛。
林梦一展开泛黄的宣纸，将现代“错题本”的概念细细讲解：“把做错的题目抄录下来，标注错误缘由，时常翻看，方能查漏补缺。”她又拿起炭笔，在空白竹简上勾勒出“思维导图”的框架，“《礼记》《春秋》浩如烟海，用这般图示梳理脉络，便能纲举目张。”说罢，她指导弟子们用朱砂标记两部典籍中的重点章节，朱砂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如同女子求学路上滴落的热血。
夜色渐深，阿黛拉踏着月光而来，她腰间的弯刀折射着冷冽的光。“今夜，我教你们‘鹰眼术’。”她的声音低沉而神秘，手中突然甩出几枚特制的铜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西域文字与大唐经义，“凝神注视，在一炷香内记下所有内容，而后复述。”女弟子们起初频频出错，可随着训练深入，她们的眼神愈发锐利，捕捉信息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
为了让弟子们更好地理解“鹰眼术”，林梦一特意安排了一场特殊的演练。她让阿沅在藏书阁内随机抽取十本典籍，将其中关键段落抄写在素绢上，悬挂在竹林间。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素绢随风轻摆，上面的字迹忽明忽暗。
“开始！”随着阿黛拉一声令下，女弟子们屏息凝神，目光在素绢间快速游走。鱼玄机手持沙漏，沙粒缓缓流下，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起初，不少人急得额头冒汗，视线屡屡被晃动的素绢干扰，但想起林梦一所说的“专注如磐石，方能洞察秋毫”，她们纷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渔家女翠姑原本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此刻紧紧攥着裙摆。她死死盯着面前飘动的素绢，努力将视线聚焦在文字上，口中默念着经文。当沙漏中的沙粒即将流尽时，她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快速在竹简上记录起来。
演练结束，林梦一仔细查看弟子们的成果。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但她惊喜地发现，己有半数弟子能够准确复述七成以上的内容。“看到了吗？”她拍了拍翠姑的肩膀，“只要肯下功夫，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翠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自信光芒。
次日正午，朱雀大街人声鼎沸。林梦一将写着“流动学堂”的杏黄旗插在酒肆门口，几张长案、数十个蒲团，便搭起了宣扬学问的小小天地。鱼玄机抱着厚重的《论语集注》，身后跟着抱着竹简、提着笔墨的女弟子们。
“列位可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林梦一举起刻着这句话的竹简，目光扫过围拢的人群，“这‘习’字，并非单单重复课业，更有实践之意。就好比...”她瞥见街边卖胡饼的妇人，灵机一动，“妇人揉面烤制胡饼，初次难免手生，可反复操练，便能掌握诀窍，烤出金黄酥脆的美味。求学亦是如此！”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有好奇，有怀疑，更有几分恍然。“那‘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又作何解？”角落里，一个头戴幞头的男子高声质问，语气里满是挑衅。
林梦一不慌不忙展开泛黄的帛书，上面是她从《女经新解》摘录的考据：“此句原是‘唯汝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说的是教育孩童与小人的艰难，与女子何干？千年来，有人刻意曲解圣人之言，将女子困于深闺！”她的声音愈发激昂，“武曌陛下以女子之身治大唐盛世，平阳公主率娘子军助太宗定天下，难道这些功绩，要被一句误读的话抹去不成？”
叫好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戴帷帽的世家小姐悄悄掀开面纱，平民女子们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鱼玄机手持长剑立于一旁，剑鞘上的铜环随着她的动作轻响，似是为这字字铿锵的言论击节。
突然，一阵骚乱从街角传来。几个身着锦袍的世家子弟带着奴仆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指着林梦一破口大骂：“狂徒！竟敢在此妖言惑众，坏我大唐礼法！”他一挥手，奴仆们便要上前掀翻长案。那人冷笑一声，又道：“堂堂青莲居士，不潜心作诗，却在这教唆女子牝鸡司晨，真是有辱诗仙之名！”
鱼玄机身形一闪，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地横在众人面前：“尔等休得放肆！”林梦一却抬手示意她退下，自己缓缓走上前，广袖在风中扬起，倒真有几分谪仙气度。他目光平静却如利剑般首视着为首的世家子弟：“君子论道，当以理服人。若只靠仗势欺人，才是真正的有辱斯文。”
“理？”那世家子弟嗤笑一声，“男女有别，自古皆然。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你这是要扰乱朝纲！”
林梦一负手而立，朗声道：“当年谢道韫，咏絮之才名动天下；上官婉儿，执掌凤笔辅佐朝政。女子若有治国安邦之能，为何不能科举入仕？再者说，《礼记》有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难道这‘民’，要将女子排除在外？”
他的话让那世家子弟一时语塞，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开始指责起来。“就是，有本事就用学问辩驳，动粗算什么好汉！”“人家李公子说得头头是道，你们倒是说个反驳的道理出来啊！”在众人的压力下，世家子弟们只能灰溜溜地离去，但临走前，为首之人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这场风波过后，流动学堂的听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林梦一趁机开展了“街头问答”活动。她让弟子们准备了许多写着经义问题的纸条，邀请围观百姓抽取提问。无论是关于《诗经》的解读，还是对《孟子》思想的探讨，女弟子们都能引经据典，从容作答。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抽到纸条后，眯着眼念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句当如何践行于当下？”负责答题的翠姑略微思索，便娓娓道来：“如今长安城中，百姓为生计奔波，若官府能减轻赋税，兴修水利，让百姓安居乐业，便是践行孟子所言。女子虽不能为官，但亦可通过求学明理，教导子女，助家族和睦，这也是为社稷添砖加瓦。”她的回答赢得满堂喝彩，老者更是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硬要塞给翠姑当作“束脩”。
与此同时，林梦一也没闲着。他留意到人群中有不少孩童在一旁好奇张望，便临时增设了“蒙学小课堂”。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单的象形文字，教孩子们识字。“看这‘日’字，圆圆的像太阳；‘月’字弯弯的，和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很像？”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学得津津有味，清脆的朗读声回荡在朱雀大街上空。
夜幕降临时，藏书阁的暗格里，阿黛拉展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面用西域文字写满密语。“国子监的藏书阁被人买通了，”她的指尖划过某个标记，“他们准备篡改《唐律疏议》中关于科举资格的条款。”
林梦一翻开案头的《唐律》，瞳孔骤缩——关于“士庶皆可应试”的条文旁，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批注：“女属内宅，不得与闻外事”。字迹未干，散发着刺鼻的松烟墨味。鱼玄机突然抽出短剑，削下案角：“我去宰了那些狗东西！”
“不可轻举妄动。”林梦一按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批注的笔锋上，“这是馆阁体，出自官方文书之手。”他取出杨贵妃送来的羊脂笺，对着月光细看，发现纸纹里藏着细密的暗纹，正是宫中御用的云锦图案。
接下来的日子，青云书院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女弟子们白天在竹林练习书法，运用错题本与思维导图巩固知识，夜晚在藏书阁核对典籍，同时修炼“鹰眼术”。林梦一和鱼玄机仔细研究着应对之策，阿黛拉则在沙盘上推演着各种可能。
然而，阻力如潮水般涌来。世家大族的马车频繁出入京兆府，状告青云书院“妖言惑众”。街头的说书人开始讲述“女子科举会导致阴阳失调”的故事，甚至有人在书院门口张贴画着九尾狐的符咒。林梦一看着那些拙劣的画工，突然想起匿名小册子上的“密会画像”，嘴角勾起冷笑。
某个雪夜，阿沅慌慌张张跑来，怀里抱着被撕碎的《女经新解》。“西市有人在烧咱们的书！”少女的眼眶通红，“那些人说，女子读书是要遭天谴的！”林梦一披上斗篷，在寒风中看见远处西市火光冲天，映红半边天。
鱼玄机握紧长剑：“先生，让我去！”
“不。”林梦一望着火光，突然想起杨贵妃诗中的“寒梅映雪”，“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越打压，这火就烧得越旺。”他转身走向书院，靴底碾碎薄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次日清晨，朱雀大街出现诡异的景象。数十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手持写满诗句的油纸伞，在雪中缓缓游走。“胭脂亦可染山河”，“千磨万击还坚劲”，这些诗句在伞面上绽放，如红梅映雪。林梦一站在队伍中央，手中的油纸伞上画着并蒂莲，花蕊处用金粉写着“太真”二字。
人群再次围拢，但这次，他们眼中不再是怀疑，而是惊叹。当林梦一轻声吟诵起新写的《科举赋》时，连京兆府的衙役都放下了手中的棍棒，听得入神。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藏书阁里，一场暗战正在进行。阿黛拉易容成杂役，混入藏书阁深处。她敏锐地发现，原本存放《唐律疏议》的书架上，摆着几本崭新的典籍，封皮上的泥金篆字还泛着潮气。当她翻开其中一本时，瞳孔骤缩——里面赫然是篡改后的科举条例，每一条都首指女子科举的命脉。
就在阿黛拉准备将证据带出时，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迅速躲进书架后，看见几个戴着薛王府徽记的人抬着箱子进来，箱子里装满伪造的文书。为首之人阴笑着说：“只要这些假文书流传出去，女子科举就永无翻身之日！”
阿黛拉心跳加速，正要冒险夺下文书，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钟声。她心中一惊，这是青云书院约定的暗号——有紧急情况！她咬咬牙，将看到的一切铭记在心，悄然退出藏书阁。
回到书院，林梦一正在召集弟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展开阿黛拉带回的消息，目光扫过众人，“但记住，真正的战场不在考场，在人心。”他举起一卷书，正是从杨贵妃藏书中学来的武周科举文献，“当年武曌陛下能开女子科举，今日我们也能！”
深夜，藏书阁的烛光依旧明亮。林梦一和鱼玄机仔细研究着应对之策，阿黛拉则在沙盘上推演着各种可能。突然，阿沅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林梦一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三日后，玄武门，见。”落款是一朵小小的并蒂莲。
林梦一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涌起莫名的期待。他知道，这将是决定女子科举命运的关键一战。而那些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料到，他们早己在寒夜中磨砺出锋芒，准备迎接破晓的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