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在木地板上晕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周小檬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怀里紧紧搂着那只被哥哥找回来的旧小狗玩偶。她仰起脸时，灯光落进她清澈的瞳孔里，像撒了一把碎星星。"哥，你给我讲讲你新兵连的事呗！"
周凌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他擦着头发，瞥了她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提前预习啊！"周小檬像只小动物似的往前蹭了蹭，棉袜在地毯上磨出沙沙的声响，"张司令不是说了嘛，开学前让我先去特战队训练三个月，我总得知道要准备什么......"
周凌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目光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沉了下来："准备好你吃苦的决心，准备练废的双腿..."他忽然抓起她的手腕翻转过来，拇指重重擦过她柔软的掌心，"还有准备好让这双手长出老茧，磨出血泡，最后变成能徒手攀岩、能空手夺刃的武器。"
"哎呀，哥——"她拽住他的裤脚轻轻晃了晃，"我想听听你第一天当兵的事嘛。"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睫毛在灯影里颤了颤，"我那时候太小了...你离开家时穿着军装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你比现在瘦好多...好像也没有这么高…"
周凌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他垂眸看着妹妹拽着自己裤脚的手——那双手还保持着弹钢琴时的纤长，和他记忆中那个才到自己腰高，追到火车站、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满脸通红的小丫头重叠在一起。
落地灯的光晕在沉默中缓缓流淌。最终，他屈膝在她身边坐下，暖黄的光线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道下颌线的弧度比离家时硬朗了许多。
"新兵连第一天，"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北境风雪的味道，"我们班长让我们在雪地里站军姿。"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三个小时，雪片打在脸上像刀子，睫毛上都结了冰碴。"
周小檬眨眨眼："然后呢？"
"然后有人晕倒了。"
周凌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落地灯在他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零下二十度的雪夜。
"血从嘴角流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把舌尖咬破了。"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铁锈味混着雪渣子，倒是比班长踹的那脚管用。"
周小檬的指尖猛地蜷缩，在玩偶上抓出几道褶皱。她看见哥哥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至今还能尝到那口混着冰碴的血。
"后来呢？"她小声问。
"后来？"周凌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上，那些陈年的冻疮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白色，"我成了那批新兵里，唯一没倒下的。"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树影在玻璃上摇晃得像当年新兵连猎猎作响的旗。周凌站起身"知道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他背对着她拧开矿泉水，吞咽时脖颈的线条绷得极紧。
空气突然变得凝滞。周小檬松开不知何时攥住他衣角的手，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特战队的训练，比新兵连残酷十倍。"周凌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没有心理准备，就别去送死。特战队的训练场..."
塑料瓶在他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会吃人。"
周小檬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得像只兔子，却倔强地抿着发颤的嘴唇："我不怕。"
周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知道，我家的小鹰，要展翅了。”
记忆翻涌，司令的话在耳边回响："现在换做你当鹰嘴崖了…"
是啊，小檬是家里另一只蓄势待发的小鹰，她终要飞越悬崖。难道自己真要永远剪断她的羽翼，将她困在温暖的巢穴里吗？
此刻，他终于理解了父亲当年的眼神——那藏在严厉背后的矛盾：怕她不敢展翅，又怕她太过勇敢。
"小檬，记住，"他单膝跪地，视线与她齐平，拇指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若是怕了、累了，随时可以停下来。"他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颈，像托住一只即将离巢的幼鸟，"只要你回头，我都可以稳稳的接住你。羁绊不是锁链，而是当你坠落时，我一定会提前站在落点。"
"睡吧。"他站起身，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明天还要早起。"
周小檬看着哥哥走向卧室的背影，突然喊道："哥！"
周凌的脚步停在走廊的阴影里，没有回头。
"我一定会去的。"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像破土的新芽般坚定，"我不会给你和爸爸丢脸。"
周凌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黑暗中，他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