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门合上时,铜锁"咔嗒"一声落了扣。
易灵翩倚着雕花檀木柜,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抚过手札的触感——那些用朱砂笔圈出的"磁穴""青铜桩"字样,在虚拟空间里她曾见过类似的能量节点标注。
"你真信于谨言那套?"练凌尘抱臂站在窗边,雨过天青的窗纸上投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西十年前的船难,他祖父藏着磁穴手札不发,现在突然献出来,未必只是为了赎罪。"
易灵翩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方才孙逸痕扶她时,她本能地没有避开,这让她有些不安——在虚拟空间里,任何陌生人的触碰都会触发她的防御机制,可此刻面对练凌尘以外的人,她竟生出几分......麻木?
"他说于家欠码头一条命。"她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我在码头听老船工说过,西十年前那场事故,死的是于家的船副。
于家后来搬去城南破院,再没碰过船运——愧疚会啃噬一个家族三代人的。"
练凌尘突然走近,阴影笼罩下来。
他的指尖掠过她耳后碎发,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那孙城主看你的眼神,倒像是要把你供进祠堂。"
易灵翩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却在接触到他微冷的目光时顿住。
这个总爱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此刻眉峰紧拧,连喉结都绷成一道生硬的线——她忽然意识到,他在意的不是于谨言,是孙逸痕。
"你......在吃醋?"她脱口而出,自己先怔了。
练凌尘的耳尖瞬间泛红,转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碎片溅在她鞋尖,他蹲下去捡,声音闷在袖中:"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总把后背露给不相干的人。"
易灵翩望着他发顶的碎发,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在虚拟空间里,她习惯了独自应对危机,可此刻被人在意的温度,像团揉不碎的棉絮堵在胸口。
"当啷"一声,院外传来巡卫的铜锣响。
易灵翩刚要开口,密室门被人从外推开,孙逸痕的随从垂手立在门口:"城主说,令主若得空,不妨去前院赏赏雨后的荷花。"
前院廊下,孙逸痕正亲手往石臼里捣着桂花。
他换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在廊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方才令人去码头转了转,老船工们听说要打青铜桩镇磁穴,都跪在雨里给令主烧纸钱。"他抬眼时,目光黏在易灵翩脸上,"孙某打算三日后解禁所有泊位,船主去留全凭自愿——令主觉得如何?"
易灵翩顿住脚步。
她早猜到孙逸痕会这么做:磁穴之患得解,码头商运回暖,既能收人心又能增赋税,这算盘打得比她在实验室算的分子结构还精。
"城主高明。"她笑,"只是......"
"只是孙某有个不情之请。"孙逸痕截断她的话,上前半步,"清水城虽小,却容得下令主这样的人物。
孙某愿以城主之位相托,若令主肯留......"他喉结滚动,"城主夫人之位,也虚着。"
练凌尘猛地攥紧袖口。
易灵翩能听见他指节发出的轻响,却只能盯着孙逸痕腰间晃动的玉牌——那上面刻着"清水"二字,和虚拟空间里某些控制节点的标识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城主抬爱了。"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廊柱的凉意,"我不过是个过路的。"
"过路的?"孙逸痕的声音沉下来,先前的温润褪得干干净净,"令主能解码头沉疴,就能解清水城的困局。
孙某不相信,你会放着这等功业不要。"他伸手要抓她手腕,"除非......"
易灵翩侧身避开,袖中短刃己经抵住掌心。
但下一刻,她忽然笑了:"城主若真想留我,又何必急在一时?"她伸手替他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在他肩井穴上轻轻一按,"三日后看青铜桩立起来,我再给城主答复,如何?"
孙逸痕的眼神松了松。
可就在他放松警惕的刹那,易灵翩屈指成刀,精准劈在他后颈大椎穴上。
习武之人的手劲混着虚拟空间里学来的穴位知识,孙逸痕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软栽进她怀里。
"走。"她把孙逸痕交给呆若木鸡的随从,拽着练凌尘往角门跑。
城主府角门挂着半旧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
练凌尘回头望了眼渐远的朱漆大门,忽然笑出声:"我早该想到,你哄人时的甜笑,比刀剑还利。"
易灵翩没接话。
她望着街角灯笼照出的影子——两个交叠的轮廓,像极了虚拟空间里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
可当她想抓住这份温暖时,练凌尘突然停住脚步。
"我得走了。"他摸向腰间的锦囊,指尖在绣着"陆"字的暗纹上顿了顿,"有些事......得去办。"
易灵翩盯着他的手。
那个锦囊她见过,是三天前在破庙外,他从个灰衣人手里接的。
陆家......金丹......这些词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开,像被投进湖面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要我帮忙吗?"她听见自己说。
练凌尘摇头,月光在他眼尾勾出一道温柔的弧:"你该去码头看看,老船工们的纸钱,该换成酒了。"
他转身时,锦囊在腰间晃了晃。
易灵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想起虚拟空间里那些未完成的任务——有些秘密,或许该从这个"陆"字锦囊开始,慢慢揭开了。
练凌尘的背影在巷口拐了个弯,脚步声渐轻。
易灵翩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袖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方才他说"去办些事"时,喉结动了动,尾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卷走似的——这是他每次隐瞒紧要事时的习惯,她早该察觉的。
"等等!"她突然往前跑了两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巷口的灯笼被风掀起半角,昏黄的光里,练凌尘的身形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月光在他下颌线投出一道模糊的影:"灵翩。"
易灵翩的呼吸撞在胸口。
她想起三天前破庙外那个灰衣人——那人递锦囊时,袖口露出半截青纹,和虚拟空间里"陆家暗卫"的服饰标记一模一样。
还有他总的锦囊暗纹"陆",还有"金丹"二字在她脑海里炸响的瞬间......这些碎片突然串成线,勒得她眼眶发酸。
"陆家的事,是不是和......"她喉咙发紧,"和你体内乱窜的灵气有关?"
练凌尘的肩膀微微一颤。
他终于转过身,腰间锦囊在夜风里晃出细碎的声响。
易灵翩这才看清,他眼尾泛红,像被夜露浸过的花瓣:"半年前在千机阁,我中了蚀骨散。"他扯了扯领口,锁骨处一道淡青的痕蜿蜒至颈后,"陆家有解方,但需要取三枚百年金丹做引。"
易灵翩的指尖冰凉。
她想起半月前他咳血时用帕子捂着嘴的模样,想起他总说"不过是旧伤"时牵强的笑——原来不是旧伤,是要命的毒。
"所以你接了陆家的任务。"她声音发颤,"用命换命。"
练凌尘忽然笑了,朝她走近两步。
他的手悬在她发顶,最终落在她肩头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他指腹蹭过她耳后,"但现在......"他喉结滚动,"现在多了个要活着回去见的人。"
易灵翩的鼻尖发酸。
她想起虚拟空间里,他总替她挡在剑雨前头;想起方才在城主府,他攥紧袖口时指节发白的模样;想起此刻他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我等你。"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但你要答应我,若遇到危险......"
"吹这枚竹哨。"他从袖中摸出枚翡翠竹哨,塞进她掌心,"我在十里外都能听见。"
巷口的灯笼突然被风扑灭,黑暗里,易灵翩摸到他的手指缠上来,轻轻扣住她的手背。
这一握极短,短得像片落在水面的花瓣,却重得像块压在胸口的玉。
"走了。"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带着几分哽咽。
易灵翩望着他的背影被黑暗吞噬,首到再也看不见。
她低头看掌心的竹哨,翡翠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像滴凝固的泪。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凉意从脚踝爬上来。
她这才察觉,后颈被冷汗浸透了。
转身时,腰间的玉牌突然硌了她一下——是方才孙逸痕栽进她怀里时,她顺手摸走的那枚。
借着月光,她看清玉牌背面的刻痕:除了"清水"二字,还有道极细的纹路,和虚拟空间里"控制中枢"的能量流向图,分毫不差。
"麻烦才刚开始。"她对着空巷轻声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易灵翩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往码头方向走去。
老船工们的纸钱该换成酒了,可她忽然觉得,比酒更烈的,是这满街的未知数。
走到十字街口时,她脚步顿住。
斜对面的当铺换了新招牌,朱漆木匾上"吉祥典当行"五个字被灯笼照得发亮,墨迹未干,还带着股松烟墨的味道。
易灵翩望着那招牌,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她想起林依依说过的话:"虚拟空间的每个节点,都对应现实里的某个锚点。"而这当铺,显然是个新的锚点。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又摸了摸掌心的竹哨,最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该去会会新麻烦了。"她轻声说,抬脚往当铺方向走去。
巷口的灯笼不知何时又亮了,暖黄的光裹着她的影子,像团化不开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