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梅瓣扑进院子时,易灵翩正盯着自己被孙逸痕攥住的手背。
他的指节因长期握剑而带着薄茧,温度透过她素纱衣袖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后颈起了层细汗。
“周大夫说金箔毒见血封喉。”孙逸痕的声音突然放软,拇指轻轻她腕骨,“你方才蹲下去时,裙角擦过她的酒壶——”他顿了顿,指腹碾过她袖角一处极淡的湿痕,“沾了毒酒。”
易灵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俯身时的触感。
她猛地抽手,却被他扣得更紧:“我让丫鬟备了药汤,要亲自给你擦。”他抬眼时,眼尾那道浅疤在暮色里泛着淡粉,“别怕,我手轻。”
别怕?
易灵翩喉间泛起苦涩。
她想起现实里楚启云总在实验室门口等她,白大褂衣角被风掀起时,会笑着说“依依,今天的细胞养得比昨天好”。
可此刻攥着她的手的,是虚拟空间里陌生的城主,连体温都带着不属于楚启云的灼烫。
“城主松手。”她垂眸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声线平稳得像精密仪器,“我自己能处理。”
“急什么?”孙逸痕忽然低笑,指腹顺着她手腕向上,在肘弯处轻轻一按,“方才在停灵堂,你盯着陆清悦掌心看了十七次。”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是在数金箔的纹路?还是在想……”他压低声音,“冷旭尧和商队的秘密?”
易灵翩脊背一僵。
这个男人的观察力比她想象中更敏锐——她确实在数金箔边缘的锯齿状刻痕,和三天前她在厨房参汤里发现的那半片,连缺口位置都分毫不差。
“城主很闲?”她侧过脸,鼻尖几乎擦过他下颌,“不如现在就去查冷旭尧的账册,省得陆姑娘死不瞑目。”
孙逸痕却不退反进,将她逼到院角的海棠树旁。
枯了的枝桠在两人头顶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你和别的女子不同。”他指腹蹭过她眉骨,“她们见我靠近会红脸,会攥帕子,会说‘城主使不得’。”他忽然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可你在想什么?”
易灵翩望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心跳快得像实验室里失控的离心机。
楚启云说过,虚拟空间的NPC会根据现实输入的性格模型自主演化,孙逸痕此刻的探究,到底是程序设定,还是……她喉间发紧,突然抬手按在他胸口。
“城主的心跳频率。”她指尖隔着锦缎感受到有力的震动,“每分钟七十六下。”她垂眸扫过他腰间玉佩,“方才抱陆清悦时,你玉佩撞在廊柱上,磕出了新的裂痕。”她抬头时目光如刀,“你根本不关心我在想什么,你只是好奇——”她顿了顿,“一个能精准捕捉细节的‘弱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阡陌城。”
孙逸痕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眼底翻涌着易灵翩读不懂的情绪。
风掀起他玄色外袍,露出内衬绣的银线云纹——和楚启云常穿的那件手工衬衫,领口暗纹竟有七分相似。
“你究竟是谁?”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天在梅林,你说‘执念会让人看不见破绽’,可你自己……”他盯着她腰间那枚玉牌,“连藏心事都藏得这么明显。”
易灵翩倒抽一口冷气。
她下意识去捂玉牌,却被他更快扣住双手举过头顶,抵在树干上。
枯海棠的枝桠擦过她后颈,像谁的冷笑。
“松手!”她踢他小腿,却被他用膝盖压住,“你疯了?”
“我疯了?”孙逸痕低头逼近她,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你在停灵堂摸了三次玉牌,方才说话时喉结动了两下——”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你是不是……”
易灵翩突然闻到极淡的沉水香。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楚启云总在实验室烧这种香,说能让他保持清醒。
她愣住的瞬间,孙逸痕的动作顿住,喉结滚动着松开手。
“抱歉。”他后退两步整理衣襟,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我……”
“无妨。”易灵翩迅速退到院门边,搓了搓被他攥红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留在她皮肤上的温度正在消退,像块融化的冰,“城主若真想查冷旭尧,明日辰时我在账房等你。”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孙逸痕叫住:“易姑娘。”
她回头时,他正弯腰捡起地上半片残梅,指腹抚过花瓣上的冰碴:“你方才问我……”他抬头时目光灼灼,“当真看不出我心意?”
易灵翩望着他身后逐渐沉落的夕阳,忽然想起楚启云说过的话:“虚拟空间的每个选择,都会在现实荡起涟漪。”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城主的心意,不过是……”她扫过他腰间那道新裂痕的玉佩,“戏里的台词罢了。”
孙逸痕的手指猛地收紧,残梅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易灵翩转身要走,却听他低笑一声:“易姑娘倒是冷静。”他捡起脚边半块青砖,“若我现在说……”他将青砖抛向空中,“陆清悦的死,和冷旭尧无关?”
青砖落地的脆响里,易灵翩的脚步顿住。
她侧过脸,看见孙逸痕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团烧得正旺的火,明明灭灭,要把什么都烧穿。
“城主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孙逸痕弯腰捡起她方才滑落的血书,“易姑娘急着查真相,倒不如先查查……”他将血书递还给她时,指尖轻轻划过她掌心,“自己。”
易灵翩捏紧血书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孙逸痕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她耳朵:“明日辰时,账房见。”
她走到转角处,忽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她回头时,正看见丫鬟捧着药碗从偏厅出来,远远喊了句:“城主,陆姑娘的……”
“陆姑娘?”易灵翩心口一紧,“哪个陆姑娘?”
丫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道:“回易姑娘,是陆……陆姑娘的遗物清单,方才周大夫说要……”
易灵翩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却听丫鬟又补了一句:“不过方才好像看见陆姑娘的贴身丫鬟在后门哭,说什么‘姑娘方才还说要给城主送醒酒汤’……”
易灵翩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陆清悦断气前涣散的目光——那分明不是将死之人的眼神,倒像是……
“易姑娘?”丫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您没事吧?”
易灵翩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里还残留着孙逸痕的温度。
她望着城主府朱红的院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琴弦断裂的脆响。
或许陆清悦的死,从来都不是结束。
而真正的戏,才刚刚开始。
易灵翩的脚步在转角处顿了顿。
丫鬟那句"陆姑娘方才还说要送醒酒汤"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麻——陆清悦断气时她明明摸过脉搏,凉得透骨的。
可若人真死了,贴身丫鬟怎会说这种话?
她攥紧血书转身往回走,正撞进孙逸痕怀里。
他身上沉水香混着梅瓣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想起楚启云实验室那盏总燃到深夜的香薰灯。
"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孙逸痕垂眸看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可是方才那丫鬟的话......"
"城主当真看不出我心意?"易灵翩突然开口,声音比寒风还冷。
她仰头时,眼底翻涌着孤注一掷的狠劲——这是赌,赌孙逸痕对她的好奇足够支撑这场戏。
孙逸痕的喉结动了动。
暮色里他眼尾的疤被染成暖橘色,像道没愈合的伤:"易姑娘这是......"
"陆清悦来了。"易灵翩的余光瞥见垂花门后闪过月白裙角,指尖重重掐进他掌心,"她在听。"
孙逸痕瞬间懂了。
他低笑一声,手臂顺势圈住她腰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原来易姑娘是要......"
"嘘。"易灵翩抬头时眼眶泛起薄红,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兽,"你先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垂花门后的月白裙角明显顿住。
易灵翩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比在实验室测过的所有样本数据都乱——她赌陆清悦没死,赌这女人对孙逸痕的执念足够深,会躲在暗处偷听。
孙逸痕的指腹轻轻蹭过她耳后:"我当城主这些年,见过的姑娘比梅树叶子还多......"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可只有你,让我想把整座城的梅花都摘给你。"
易灵翩的呼吸一滞。
这台词太像楚启云了——那年她在实验室熬了三天三夜,他抱着一大束蓝玫瑰站在门口,说"你把全实验室的细胞都养死了,我就把全世界的花摘给你"。
月白裙角突然动了。
易灵翩猛地发力,将孙逸痕扑进院角的残梅丛里。
枯枝刮过她手背,带起细血珠,混着落在她肩头上的残瓣,像朵开败的花。
"那陆清悦呢?"她骑在他腰上,指尖掐住他下颌,"你抱过她,给她擦过药,连玉佩都撞裂了——"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孙逸痕被压得闷哼一声,玄色外袍沾了满身碎花瓣。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声:"易姑娘这是......"
"回答我!"易灵翩抓起一把残梅砸在他脸上,花瓣落进他衣领,"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垂花门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易灵翩知道,陆清悦的茶盏摔了。
孙逸痕配合地皱起眉,伸手抓住她手腕:"我抱她是因为她中了毒,擦药是城主该做的事,玉佩......"他顿了顿,"是被你撞裂的。"
"骗人!"易灵翩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腕,"你就是喜欢她!"
"我只喜欢你。"孙逸痕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花丛里,碎花瓣落了她满头,"易灵翩,我只喜欢你。"
这一瞬,易灵翩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的体温透过冬衣渗进来,和楚启云的温暖截然不同,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熟悉。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刚才翻身时,腰间玉牌擦过她的,发出的轻响竟和楚启云那枚定制玉牌的共鸣频率一模一样。
"你们在做什么!"
陆清悦的尖叫刺穿暮色。
易灵翩偏头望去,正看见她站在垂花门口,月白裙裾被风掀起,手里的茶盏碎片还在往下滴血。
她的脸白得像张纸,眼眶红得要滴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血都渗出来了。
"清悦......"孙逸痕刚要起身,陆清悦突然转身就跑。
她的绣鞋勾住青石砖缝,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处的绣莲被蹭得乱七八糟。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抓着满地碎瓷片爬起来,边跑边喊:"易灵翩,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
易灵翩望着她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楚启云说过的话:"虚拟空间的情绪模型一旦触发,会比现实更激烈。"可此刻陆清悦眼里的恨意,远不止程序设定的激烈——那是活人般的,能烧穿一切的怨毒。
"戏演完了?"孙逸痕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他不知何时又压了下来,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该我报复了。"
易灵翩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二。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脸上,灼热得像团火。
更让她惊恐的是,他的手指正轻轻她耳后,和楚启云每次哄她时的动作分毫不差。
"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颤音,"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么?"孙逸痕的拇指蹭过她唇瓣,"警告我别学楚启云?"
易灵翩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盯着他眼尾的疤,突然发现那道疤的形状,和楚启云去年实验室爆炸时,眉骨留下的那道浅痕,弧度竟完全吻合。
"你是云启开?"她颤抖着抬手摸他的脸,"是你吗?"
孙逸痕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的期待与慌乱,喉结滚动着别开脸:"我是孙逸痕,阡陌城的城主。"
易灵翩的手垂了下来。
她望着他耳尖不自然的红,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楚启云怎么会在虚拟空间里?
他此刻应该在现实里,对着电脑分析她的脑波数据才对。
她推开他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残瓣:"谢城主配合。"
孙逸痕也坐起来,整理着被揉皱的衣襟:"易姑娘方才问的'云启开',是谁?"
易灵翩的脚步顿了顿。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楚启云送她的定情信物,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一个......"她垂眸望着满地碎梅,"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
孙逸痕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着方才被她掐红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他在现实里,每次被楚启云不小心掐到的感觉,一模一样。
暮色渐浓时,陆清悦蜷缩在城主府偏僻后院的老槐树下。
她攥着带血的帕子,指甲在树干上划出深深的痕。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望着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轻声呢喃:"易灵翩,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老槐树的影子里,一道黑影闪过。
陆清悦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满地碎月。
她摸了摸怀里的药瓶,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