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晨露冲淡了些,苏晚在监护仪的“滴滴”声中睁开眼时,看见凌深正趴在病床边打盹。他的头枕着交叠的手臂,腕间的银链垂在床沿,链坠的“LW”缩写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十年前那个在水洼里摇晃的银杏叶。
“阿深?”她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输液管还插在左手背,右手却被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指缝间的茧擦过她的虎口,是凌深独有的触感。
男人忽然惊醒,指尖立刻按在她额角——动作快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疼吗?要不要叫医生?”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哑,眼下泛着青黑,衬衫领口皱巴巴的,还沾着她昏迷时蹭到的血迹。
苏晚盯着他腕间的银链,忽然想起昏迷前的深海画面——那时他的手也这么紧地攥着她,像怕她被海浪卷走。“不疼。”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疤——那是他砸玻璃时留下的新伤,“你看,我们都学会了疼。”
凌深忽然愣住,指尖轻轻擦过她眼下的泪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眼尾的痣像颗小太阳,嵌在浅褐色的阴影里,和十年前那个蹲在水洼里的小女孩,分毫不差。“晚晚,”他忽然开口,声线轻得像片羽毛,“十年前你给我银杏叶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孩,自己手都在流血,还想着给别人暖手。”
午餐是凌深亲手订的粥,小米粥熬得绵密,撒了细碎的银杏仁——他记得她曾说过,银杏的苦,能压住噩梦的咸。
“唐睿说你不爱吃甜,”他坐在床边,用勺子搅着粥,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但粥里加了半颗冰糖,是……”他忽然顿住,耳尖发红,“是我妈妈以前哄我喝药的办法。”
苏晚盯着他耳尖的红,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墓园——那时他蹲在消防车旁,怀里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腕间的银链上还沾着灰,却依然把糖炒栗子塞进她手里,说“甜的,不苦”。
“阿深,”她忽然伸手,指尖触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别着枚银杏叶胸针,是她母亲的遗物,“你什么时候把这个戴上的?”
凌深忽然僵住,指尖无意识地着胸针边缘——那是他昨夜在苏晚的帆布包里找到的,背面刻着“念安”二字,是苏晚母亲的名字。“昨晚替你换输液贴时,”他别过脸,声线却软下来,“想着……想着让两位妈妈,也看看我们。”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发顶洒下细碎的光。苏晚忽然发现,这个总把自己裹在冷硬外壳里的男人,此刻正用笨拙的方式,把十年的思念与愧疚,熬进一碗带着半颗冰糖的粥里,融进一枚别在胸口的胸针里。
深夜,病房的灯调至暖光模式,凌深的头靠在苏晚枕边,呼吸声渐渐平稳。苏晚盯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抽屉里的那份交通事故报告——照片里母亲的车,角度与她的噩梦分毫不差,而报告最后一页,陈默的签名像根刺,扎在她掌心。
“晚晚……”凌深忽然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她的手,像怕她消失的小孩。她转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腕间的银链恰好贴在她掌心的疤上,“别走。”
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十年前的记忆匣子。苏晚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电话:“晚晚,去找阿深哥哥,他妈妈手里有证据……”而凌深母亲的日记残页,此刻正藏在她枕头下,字迹被泪水洇湿:“莫明远想毁了所有痕迹,包括晚晚……”
“我不走。”她轻声说,指尖擦过他眉骨的伤——那是昨夜他失控时撞在桌角留下的,“阿深,你知道吗?其实我……”
话没说完,凌深忽然翻身,把她轻轻揽进怀里——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雪松味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却比任何香水都更让她安心:“我知道你有秘密,就像我藏着录音笔,藏着抽屉里的照片。”他忽然笑了,笑声震动着胸腔,“但现在,我只想贪心一点——先抓住眼前的光,再慢慢解那些锁,好不好?”
苏晚闭上眼,指尖攥紧他的衬衫——那里有块浅灰色的污渍,是十年前火灾时溅的泥点。她忽然明白,所谓“指尖的温度”,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救赎,而是两个带着伤疤的灵魂,在黑暗里互相攥紧,哪怕知道前方有更汹涌的暗潮,此刻也愿意为彼此,停在这片刻的温暖里。
凌晨两点,凌深去洗手间的间隙,苏晚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残页。纸页边缘的焦痕触着掌心的疤,母亲的字迹在暖光下忽明忽暗:“晚晚,莫明远的账本藏在城西墓园的银杏树下,那是你和阿深的锚……”
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她迅速把纸页塞进枕头底,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凌深连夜让人送来的,照片里七岁的他们蹲在水洼里,她攥着银杏叶,他攥着断笔,身后的银杏树枝叶繁茂,像把撑开的伞。
“在看什么?”凌深回来时,手里攥着温热的毛巾,看见她盯着照片发呆,忽然蹲下身,指尖划过照片里她掌心的血痕,“那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勇敢的小孩,血都滴到叶子上了,还对着我笑。”
苏晚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里的断笔印——那是他十年如一日转笔留下的茧。“阿深,”她忽然说,眼尾的痣在暖光下闪着光,“以后我们每年都去给妈妈们扫墓吧,带着银杏叶,带着糖炒栗子。”
凌深忽然愣住,忽然想起母亲墓碑前的银杏树,想起苏晚母亲车祸现场的那片叶子。他忽然低头,吻了吻她掌心的疤——动作轻得像触碰一片雪,却让她指尖的温度,瞬间漫到了心底。
“好,”他说,指尖替她掖好被角,银链在腕间发出细碎的响,“带着我们的光,一起去。”
窗外的银杏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苏晚看着凌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忽然发现,那些藏在照片里的秘密,那些锁在抽屉里的真相,此刻都比不上他指尖的温度,比不上他说“一起”时的语气。
但她知道,光与影从来都是共生的——就像此刻他腕间的银链,一面刻着“LW”的温暖,一面藏着十年前的血痕。而她掌心的疤,终将在某个黎明,与他的伤,拼成完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