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铃惊夜
江陵市南郊的夜风裹着槐树腥气钻进道袍，林美含按住腰间躁动的三清铜铃，青灰衣摆扫过福寿堂门廊积灰的八卦镜。月光从破碎的窗棂斜切进来，将满地沥青状黏液照得如同百足蜈蚣在爬行，他食指抹过墙缝渗出的黑油，舌尖轻触竟是铁锈混着尸蜡的味道。
“仙姑救命！”嘶哑哭嚎从二楼炸响，三个建筑工人踉跄滚下楼梯。最前头的秃顶男人眼球凸出，瞳孔里映出少年道士雌雄莫辨的侧脸——明明生着桃花瓣似的眼尾，下颌线条却如刀削般凌厉。林美含甩出三道禁言符封住他们的嘴，黄符触到沾满黑油的嘴唇瞬间燃起青烟，在空中凝成骷髅状?。
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他旋身掷出桃木剑钉住楼梯拐角的阴影。剑身震颤着穿透虚影，却将墙皮震落大片，露出后面朱砂绘制的北斗封魂印。这是茅山第三代掌教独创的镇邪秘术，可符咒中央本该压阵的“敕令”二字，竟被人用佛门梵文改成了“卍”字符?。
“女施主当心！”
鎏金钵盂破空而至的刹那，林美含己掐诀引燃袖中雷符。电光炸开时看清来人是个年轻和尚，僧袍下摆沾着新鲜血渍，左手小指齐根而断的旧伤在强光中格外刺目。两人法器相撞迸出金石之声，三清铃与菩提念珠绞缠着坠地，铃身内壁刻的“含”字正卡在佛珠第七颗的凹槽里?。
戚文宇盯着对方随动作滑落的发带，突然伸手扯向少年衣襟。林美含反手用剑鞘击向他肋下三寸，却见这秃驴拼着受伤也要挑开自己领口——银线绣的“林美含”三字在锁骨下方若隐若现，而和尚指尖正捏着从自己身上勾出的半张残符，符纸背面赫然也有个“含”字朱砂印?。
整栋楼宇突然剧烈抽搐，墙体渗出黑液形成困龙阵。二十七个民国装束的荫尸破土而出，领首者穿着茅山云纹法衣，心口符咒与林美含怀中残符严丝合缝。戚文宇的佛珠突然崩裂，108颗菩提子在空中拼出半篇《往生咒》，而缺漏处正是林美含铜铃上磨损的经文?。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少年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八卦，突然拽过和尚的断指按在阵眼。戚文宇闷哼一声，发现伤口渗出的血珠竟与对方掌心血符融合，化作金红光束穿透领首荫尸的眉心。当那具穿着茅山法衣的尸骸轰然倒地时，他看见林美含锁骨下的名字正在渗血，而自己断指处旧伤开始发烫，仿佛有梵文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黑潮退去时朝阳初升，戚文宇弯腰捡起半枚嵌在砖缝的青铜降魔杵，杵身梵文与道符交错处，隐约能拼出“美含”二字。他转头要问，却见那少年道士早己消失于晨雾中，只有三清铃的余音混着血腥气悬在福寿堂残破的匾额上?。
晨雾尚未散尽时，戚文宇己循着三清铃的余音追至江陵码头。青石板缝隙里凝结着夜露，他赤脚踏过浸水的船缆，掌心断指处的灼痛随着靠近货船愈发剧烈。那艘挂着「永昌号」旗幡的乌篷船正在解缆，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纤瘦身影，青灰道袍下摆被江风掀起时，露出半截缠着锁魂链的脚踝?12。
「施主留步！」戚文宇掷出鎏金钵盂，佛光如网罩向船头。斗笠突然炸成碎片，林美含反手抽出桃木剑劈开光网，剑锋却在触及佛光的瞬间软化如藤蔓——竟是茅山禁术「枯木逢春」，将十年阳寿化入剑中?。乌篷船借着反震之力滑出三丈，船尾撞碎浮冰的声响里，少年道士锁骨下的名字正渗出细密血珠，在道袍上晕开半朵红莲?。
货船底舱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七口贴着封条的陶瓮破舱而出，每口瓮身都刻着茅山镇魂箓与佛门往生咒。林美含脸色骤变，桃木剑凌空画符引动江水，却在符咒成型的刹那被戚文宇扣住手腕——和尚掌心「卍」字烙痕与少年腕间青蛇刺青相触，竟将江水凝成冰棱?。
「这些是三十年前云游僧的骨瓮？」戚文宇盯着陶瓮缺口处露出的金丝袈裟碎片，指尖佛珠突然发烫。当年九华山有十八位高僧赴茅山论道后失踪，没想到尸骨竟被炼成镇器沉在江底。他刚要质问，却见林美含突然咳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在甲板上竟长出肉芽似的红藓?。
江面忽起漩涡，二十七具缠着水草的荫尸浮出水面，正是昨夜福寿堂里那些民国亡魂。领首的茅山法尸喉咙发出咯咯声响，腐烂的指尖指向林美含心口。少年道士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窝处碗口大的伤疤——那疤痕边缘整齐如刀削，内里却嵌着半枚青铜降魔杵?。
戚文宇的断指伤口猛然迸裂。血珠飞溅到法尸额头的褪色黄符上，竟显出「美含」二字梵文。他突然记起师父圆寂前留下的谒语：「青鸟衔枝处，孽镜照前尘」，此刻那半枚降魔杵与货船桅杆阴影重叠，恰似衔着铁枝的怪鸟?。
「闭眼！」林美含突然甩出铜铃砸向江面。铃音荡开的涟漪里，无数苍白手臂从水下伸出拽住荫尸脚踝。趁戚文宇被佛珠迸裂的强光所慑，少年道士纵身跃入冰窟，道袍碎片却挂在锈蚀的船钉上——那是半幅染血的《北斗踏罡图》，图中星位与九华山大悲寺的舍利塔布局分毫不差?。
戚文宇攥着道袍碎片追至临江巷时，青石板正在渗出黑油。卖早点的摊主们僵立在晨光里，眼珠蒙着层灰白翳膜，手中汤勺机械地舀着浮满蛆虫的馄饨。他掐诀开启天眼通，看见每条巷弄都延伸出血管状的红线，最终汇聚在那间挂着「慈航斋」牌匾的香烛铺?。
铺内横梁悬着上百盏长明灯，每盏灯芯都裹着带发头皮。林美含正用桃木剑挑开灯罩，火星溅在手臂上灼出焦痕也浑然不觉。最中央的琉璃灯里蜷缩着婴儿骸骨，头盖骨刻着茅山敕令与梵文经咒，那笔迹与福寿堂墙面的篡改符咒如出一辙?。
「你果然认得这个。」戚文宇亮出掌心的青铜杵碎片，却发现琉璃灯里的骸骨突然转动眼球。婴儿牙齿咬破灯罩的瞬间，整条街的僵死摊主同时转头，脖颈发出木轴转动的吱呀声。林美含突然拽过和尚的断指按在灯座凹槽，伤口涌出的血填满符咒刻痕时，那些傀儡齐刷刷跪倒在地?。
「二十年前有对道佛夫妻在此布阵。」少年扯下梁上褪色的婚书，男方姓名被朱砂涂抹，女方法号却与九华山叛徒名录上的「妙音」重合。婚书背面画着古怪的太极图，佛门「卍」字符嵌在阴阳鱼眼，边缘还沾着干涸的乳汁?。
戚文宇的佛珠突然自行飞向供桌，108颗菩提子嵌入墙面的《地藏经》拓片，唯独缺失的那颗正卡在林美含的铜铃里。当铃铛被迫归位时，地面轰然塌陷，露出底下丈许见方的血池——池中浮沉着七具金身罗汉尸骸，每具心口都插着茅山的桃木钉?。
「这是九华山的十八罗汉缸？」戚文宇指尖发颤地触碰池边铭文。当年寺中秘典记载，有七位罗汉追捕叛徒妙音时失踪，没想到竟被炼成尸傀。他转身要质问，却见林美含正将青铜杵碎片刺入自己心口伤疤，黑血顺着杵身梵文流淌，竟在血池表面映出福寿堂的北斗封魂阵?。
朝阳彻底跃出江面时，整条临江巷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摊主们吐出黑水后恢复神智，慈航斋的牌匾咔嚓裂成两半。林美含站在满地狼藉中包扎心口，那道贯穿伤疤里隐约可见跳动的青铜光泽。戚文宇拾起半片婚书，发现被涂抹的名字处沾着林美含方才滴落的血，在阳光下显出「玄青」二字?。
江风卷着鱼腥味掠过码头，永昌号货船早己不见踪影。戚文宇着断指处新结的血痂，忽然想起昨夜北斗封魂阵启动时，林美含铜铃里传出的分明是九华山晨钟的韵律。他望向江心升腾的水雾，隐约听见铃音混着诵经声，如绞索般缠上血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