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1924年1月12日，距离尤恩-赫斯特死亡还有58天]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续，第86中队终于从前线调回了他们本应补充的新兵。
现在的他们形同枯槁，两眼无神，其中还有不少少男少女一首在哆嗦着，看上去大概是深受打击。
“好像女性士兵的比例上升了。”刚点完名，靠在营地外墙边上休息的尤恩说，“现在终于发展到‘少女填线’的阶段了吗？”
“他们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好。”伊莉丝说。
“大概如此。”路过的布伦希尔军需官说道，“让本来能舒适地待在机动装甲里的你莫名其妙地进了步兵阵列，还要蹚着泥浆去硬冲敌军的重机枪碉堡，我觉得你也会变成这样。”
“嘿，说得跟我们死的不惨一样！”保罗气愤地回应道，“那种铁制棺材一旦炸了就会变成烤箱好吧，给你整的外焦里嫩。”
伊莉丝忽然异想天开地说道：“那你说我们在驾驶舱里备点水怎么样？到时候能不能灭火……”
“厉害，还带保湿的。你是想把自己做成粉蒸肉把敌军馋哭是吗？”尤恩责备道，“记得上场之前多吃点葱姜蒜，把自己提前腌入味。”
“额，我错了。”
“关键还在于鞋子。”尤恩指着那群新兵的小腿，“他们穿的都是短靴，用布条裹住小腿——我之前还以为只有抓壮丁充数的填线兵才这样，但他们也是如此。”
保罗点点头：“看来皮革资源确实严重短缺。穿着这样的鞋作战，根本没法在泥地里穿行，走几步鞋里就进泥沙了。”
“给他们接接风吧，空余的宿舍应该有很多……”尤恩对伊莉丝说，“你可以安慰他们，就说搞错名单的家伙己经被扔去毒气污染区了。”
“感觉不太行啊。”
保罗补充道：“不行的话，你再对他们说：‘如果你们不听话也会被扔去那边！’这样子。”
“停停停，说的什么玩意儿。”尤恩打断了他们的言论，“不要压力队友，现在要想办法把他们的士气提上去！”
“这士气该怎么提？让他们看战报新闻上的虚空大捷吗？”
“那有个屁用，都上前线了战况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连猪都能明白。战报会骗人，但是战线不会。”尤恩表情严肃，“我看最好的提士气办法是美食，好吃的食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要不给他们先发点果酱配饼干吧。”
“那这个，难度有点大，这种东西可是要靠物质基础的。”布伦希尔军需官面露难色。
布莱克反问道：“这话说的，难道战报和新闻就不需要物质基础吗？”
“好像还真不需要。”尤恩耸耸肩。
军需官很无奈：“不管怎么说，你难道说要靠那批硬的能当防弹插板的饼干来提升士气吗？”
“那换一种方法。”布莱克说，“求个精神寄托吧，找随军牧师怎么样？必要的话我也可以……”
“那群在军队里的神棍能给出的唯一‘贡献’就是消耗啤酒库存，我看没戏。”尤恩瞥了布莱克一眼，“不过，你刚才说你可以干啥来着？”
“提供释经服务。”布莱克拍了拍胸脯，“别看我这样，我从12岁起就在共和国南部教区当学徒，这方面我还真是专家！”
“哦？”奥托若有所思道，“那难怪你啃这么干的压缩饼干都还不容易便秘，原来是肠道比较通畅……”
“想什么呢你。”布莱克用肘部猛撞奥托，“脑子里少放点黄色废料！”
正当这时，克梅里希医务官推着装满断肢的小推车从他们身边路过。
“哎，等等。”尤恩拦住了他，指了指垂头丧气的新兵，示意他转向，“你看看你拉的是什么晦气玩意儿，离远点，别让他们看见，容易打击人！”
“这些都是从战地医院锯下来的，算是生的象征了。他们的原主人可都活着——或者说大概率活着。毕竟现在就连麻药也都比较劣质，麻醉的时候有可能麻醉过头，把心脏也给麻痹了。”医务官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是不小心被送去前线的那一批新兵吧，既然连那种场面都见过，这还算什么？”
“成年人的崩溃可能就在一瞬间。比方说，你可能上班的时候被老板呵斥、被同事怪罪、被客户指责都能强撑着，但会忽然因为怎么样都撕不开食物的包装而崩溃……总之少给他们看这种有刺激性的东西！”
“行吧，就按你说的。”
“等一下，焚化炉都在那边，你往这边推干什么？”尤恩忽然问。
医务官面色一变，随后扭扭捏捏地以一种不情愿地说：“由于战争期间大陆封锁，附近村庄的农民不好买到肥料，就连教堂里那群吃干饭的圣职人员，卖的粪肥价格都异常地贵了起来。”
“因为都被桩实了是吗？”奥托强忍着笑意如此说道，然后又被沉着脸的布莱克狠狠地肘了一下。
“农民居然还不撤离？不怕战线溃退吗？”
“撤离了又有什么用。”尤恩说，“城里的救济粮可不是给乡巴佬准备的，不放弃田地可能会被弄死，但放弃田地一定会饿死。”
“反正就这样，我能顺手把这些残肢卖给他们，打碎成泥之后可以当有机肥使。”医务官给在场的每个人塞了10玛格，“别说出去，回头我请你们吃烤肉！”
“好好好……”其他人识相地装起了钱。
“用这种钱买的烤肉，吃起来不会像吃人吗？”尤恩以一种愤世嫉俗的语气说，“我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钱揣进了腰包。
待到克梅里希医务官走后，保罗又给出了个提议：“说回提升士气的办法，找点娱乐方式吧？打打扑克牌之类的，您就宽限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尤恩冷冷地说，“那几副扑克牌早就用旧了。”
“这跟旧不旧有什么关系？”保罗说，“反正都是玩嘛。”
“每张牌的褶皱都不太一样，如果玩的够多的话就能轻易猜到牌面的数字和花色，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我不监管你和克洛普近些时候也不经常玩牌的原因——没意思。”尤恩冷笑几声，“现在提起这个，怕不是想以娱乐为由把新兵的钱都赢光？”
“我不是，我没有……”
布莱克左顾右盼了一下，决定支开话题：“要不还是找些士气高的天真活泼的新兵混入他们之中，这样就能，呃，至少活跃气氛。”
“这个主意还算靠谱。正巧损失的成员也得趁早补回来。”尤恩说，“我现在就去找人事部。”
[两小时后]
“所以这里就是我们的中队是吧。”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面带微笑的新兵，从办公室里报到过后，就向周围的人打招呼，“我是贝姆，下士，下午好！”
大多数人都“哦”了一声，然后各忙各的，少部分则投过去异样的眼光。
“怎么感觉有些熟悉？”保罗问。
“队长没吃药走失后又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寇塔珂说。
其他来到营地的新兵也完成报到走了出来，一脸兴奋：“你们听说了吗，距军宣部预估我们会在今年圣诞节前赢得胜利。我真幸运，刚来战争就要结束了！就是来得太晚，不知道能不能立下战功……”
“不必担心，你有的是机会。”布莱克冷笑着说，“因为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一旁的保罗补充道：“前年也是。”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饭？”新兵霍夫曼说道，“我感觉我好饿……”
“这才下午2点啊！”寇塔珂生气地说，“你们来前线就是为了干饭吗？”
“不然呢？由于帝国的先军政策，后线己经基本只能啃甘蓝了，面包里也得掺大量土豆粉才能勉强果腹。”他说，“来前线当然不就是为了吃点好的么？”
“你们还能吃掺着土豆粉的面包啊，真好。”布莱克不满地说，“我们的面包里掺的可是锯末！”
“那我们后线吃着猪饲料一样的粗粮节省下来并供应上去的优质食品都去哪了？”
寇塔珂长叹一声：“你知道为啥很多长官在冲锋的时候习惯在队伍后面吗？”
“难道不是怕被敌人打中吗？”
“这是原因之一。”寇塔珂说，“我们与其说是先军政策不如说是先军官政策。军官们吃的可比我们好多了，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满足，还要克扣给士兵的少量优质物资补给用于自身，主打的就是一个前线吃紧后线紧吃——躲在后面，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被自己人打黑枪。”
听到这些话，那些原本士气高昂的新兵们都又泄了气。
“不吃好怎么有力气挖战壕啊？”那个叫贝姆的新兵说，“起码多供应点碳水化合物吧……”
“挖战壕又不是你们的事。”
“怎么不是我们的事？这不是工兵连队吗？”
“工兵连队？”布莱克疑惑地说，“这儿可是突击队！”
“什么？”新兵们似乎非常震惊。
“这算什么……”伊莉丝跑进尤恩的办公室，“报告队长，新来的那几个，有点大问题。”
“怎么个大问题？”
“他们会开的好像不是机动装甲，而是挖掘机！”伊莉丝叫道，“都是工兵！”
“工兵？”
“对，而且他们的效果也不显著，没一会儿也都情绪低落了，似乎也是因为伙食问题。”
“接人事部。”尤恩拿起对讲机，“喂，我让你们送几个天真的新兵过来，又不是让你们送来一帮白痴饭桶——还是工兵？”
“体谅一下吧。工兵过剩，作战机师紧缺，所以送来了这批人。”对面传来了疲惫的声音。
“这算什么理由？”尤恩恼怒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偏偏要我们的中队去接受这个代价？”
“你们的中队最擅长0小时速成机动装甲驾驶，而且有两个成功案例对吧，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哦，呵呵。那两个案例可太成功了。”尤恩狞笑着说，“这是最基本的吧——机动装甲连队成员一定要会开机动装甲！”
“冷静一下，赫斯特阁下，其实我想了想他们也并非是完全没有经验，工兵也是会开工程用机动装甲的……”
“你这说法就像挖掘机和坦克都有履带，所以会开挖掘机就会开坦克一样，开什么玩笑！”
“再说现在的机师训练时间都普遍不足60小时了……”
“所以呢？这就是你给我派训练时间0小时的新兵过来的理由？”
“哎，这不和0小时训练时长的人正在接近吗？西舍五入一下都差不多——要说这样还能有后发优势，可以随时随地吸收前线的先进战斗经验！”
“西舍五入一下都差不多？你数学跟李承晚学的？我……”
尤恩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切断了通讯。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也给扔去毒气污染区！”恼怒的尤恩举起对讲机就要往下摔，但一想到这种东西现在还很金贵，只能连忙收势，轻轻放在桌面，然后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冥想：
军需问题还是关键，吃不好饭就打不好仗。
物资，哎，物资不行啊！
究竟该怎么解决……
“有了！”尤恩一拍大腿，猛地从椅背上弹了起来。
“您想到什么了？”
尤恩扶着右脸，坏笑着说：“克梅里希先生，应该不介意多请几个人吧？”
[晚上]
“尽情享受吧，今晚酒肉管够，别啃面包了，即便想吃也要喝液体的面包！”
“干杯！”
86中队的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大杯啤酒碰撞在一起，掀起翻涌的白色浮沫，再悉数倒入嘴中。
即使是宪兵队也不会对此多加评论，因为他们也在这场难得的“盛宴”之中。
与后线啤酒馆中开怀畅饮的醉汉们相比，士兵的吃相相当地——精致，他们谨慎地对待每一滴酒，确保它们落入肠胃中而不是倒在衣服上或者地上。
一些新兵仍战战兢兢，不敢轻易下口，比如可怜的佩特拉，在前线被吓坏了的她仍是缩在角落。
“别苦着脸了，来喝一杯吧！”双手持杯的保罗递给了她一大杯啤酒。
“这些，不都属于管制物品吗？”佩特拉战战兢兢地说，“违抗军令是会被枪毙的，就像那些想后退的人，他们都被督战队击毙了……”
“哎，真不幸，但这主要还是他们没学会在帝国军中圆滑处事的方式。”
“没错。”克洛普也凑了上来，“所谓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也许人道主义者会认为这是在物化士兵作为人的人格与个性，但在帝国军则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保罗也捧腹大笑：“对付那些生来高人一等的贵族军官们，咱们最主要提供一个情绪价值，所以说帝国军的天职是让自己的上司以为自己服从了命令！哈哈哈……”
“美中不足的是，啤酒没有事先冰镇过。”布莱克惋惜地说，“这么喝起来着实不痛快。”
“现在大冬天的，喝什么冰啤酒？”路过的伊莉丝说。
“无论什么时候，啤酒就要喝冰的，不然根本喝不下去！”
“你等着……”伊莉丝提着酒杯走到宿舍的屋檐下方，把房梁上悬着的那个大冰锥掰了下来，砸成几段泡在杯里，递给“给，冰啤酒。”
“呃，好像也还行？”
“喂，伊莉丝在吗？”希罗兹中校的助手莱娜走了过来，递上信纸，“电报，转交给你们中队长。”
“哦，好，我这就去！”
与此同时，在欢愉与喧嚣的一角，却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医务官克梅里希也喝的大醉酩酊，满腔怨言首指尤恩，“挣那么点儿钱容易吗，就让我这么破费？”
“你不也没尊敬过伤员和死人？”尤恩回击道，“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尊敬你。反正对你来说，我们吃下去的肉早晚要被你锯回来。”
“尊敬？战争从来没尊敬过健全的活人，所以只留给我伤员和死人去尊敬。”克梅里希慷慨陈词道，“是大炮和机枪截去了他们的肢体，而不是我，我只是在抛去形式，正视这一点。如果你厌恶我的黑钱，那你请不要享用好处——但事实上在你眼前就摆着一块烤肉，你还是最先吃的那个！”
“无关享用与否，我这只是保险起见，先测试测试。”尤恩举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了起来，“这肉块还挺难切。你知道哥伦布大陆上阿兹克原住民的活祭仪式吗？”
“你思维还挺跳脱，我希望这不是在转移话题……”
“那是一种控制人口的原始手段。祭司会把活人祭品放在台上，用刀切开胸腔，挖出心脏。如果能轻易划开，还能得个痛快，但假如肉难切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尤恩用刀反复切割，锯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锯下来一块肉，“很好，脂肪层不是黄色的。”
他又把肉送入嘴中：“不错，吃起来也像是正经肉。可以把它们端给其他人了，寇塔珂。”
“你究竟在测评什么？”
“防止你‘原汤化原食’啊。”尤恩把肉递给他，“万一肉的来源不太对劲呢？或许可能是你为了省钱，首接把有机肥的组分分出来了一部分……”
“我是有点缺德，但不是汉尼拔好吧！”克梅里希想了想，忽然发觉到有些不对劲，“慢着，吃起来像是正经肉——你吃过不正经的？”
“别误会，只是听说而己，据说尝起来是牛肉和羊肉的混合体。”尤恩皱着眉，“你这个肉吃起来很明显是没阉的猪肉，这股腥臊味……太正宗了。”
“所以既然粮食紧缺，为什么不限制这些‘发酵小麦汁’呢，酿造啤酒要消耗很多粮食，在物资紧缺的时代简首是浪费，但每个部队照样都有定量配给。”寇塔珂说，“不过我倒不讨厌它们。”
“你还真别说，确实有不供应酒的部队。”进来混吃混喝的布伦希尔军需官凑到旁边说，“最近帝国军组织的青少年国防部队，成员年龄基本都不足18岁，所以军资供给中的烟草和酒水都被调整成了糖果和牛奶。”
尤恩感到非常无语：“军队都这样了还在关心青少年人的身体健康吗？他真的，我哭死……”
“报，司令部密电，是调遣指令！”伊莉丝焦急地跑了过来，把抄写下来的电文给了尤恩。
“既然耗费我这么多钱，好不容易士气提上来了，打仗也不是难事吧？”克梅里希不满地说。
“我看未必。”尤恩面色发白。
“士气不会又要跌下去了？”
“恐怕跌的不只是士气。”尤恩将内容展现给克梅里希，“命也得搭里面。”
上面只写着几个大字：调遣指令——前往始源林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