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漏风车厢，熟悉的逆天条件，一切似乎都回到了5个月前的那一天……
之前的一切，那些豪华包厢，松软的沙发，美味的饭菜，一切都化为泡影。
尤恩裹紧了毯子，躺在硬座上，看起来心情差到了极点，莱温斯也有样学样，裹着毯子躺在对面。
两人看起来就像两条白白胖胖的蛆，在座位上缓缓蠕动着——因为这“硬座”实在有点过于硬了，怎么睡都睡不安稳。
正当列车晃动着前进时，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我看到你们只有两个人，却占了西个座位。”他说，“可以为我让出一个位置吗？”
“谁……”尤恩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个人辨识度不得不说很高，比如他闪闪发亮的额头，以及虽然憔悴，却又锐利无比的眼神。
“其他地方不是有很多空位么？”尤恩不悦地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换个别的位置去坐。”
“我觉得你这种行为无异是在侵占公众的利益。”中年人说，“毕竟你以一己之力占了两个座位。”
“小莱，你能不能给他让一下……”尤恩看了一眼，发现对面的莱温斯己经以一种蜷缩的姿势悄然进入了熟睡的状态，“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把脚放到地上，身子侧过来，为男人让出座位。
中年人提着手提箱，坐在旁边，态度似乎缓和了一点：“下午好。”
“……下午好。”尤恩又换了个姿势，从座椅上缓缓滑了下去，他感觉这种姿势比刚才躺着还要更舒服一些，“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军官的？”
“军靴，现在能穿上这种质量的靴子的人可不多见。”中年人拿出报纸读了起来，“所以我认为你至少是中尉级别以上的军官。”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尤恩发现这种姿势虽然舒服，但自己己然睡意全无，便顺带和他聊起了天，“你应该是罗斯诺夫人吧。”
“没错，不过被迫流亡海外了。”他看向报导罗斯诺夫时局的文章，面色凝重。
“所以因为政局变化，你才能回国，是这样吧。”尤恩又往上蛄蛹了几下，让自己坐得端正，“那不该开心吗，既然沙皇都下了台？”
“沙皇只是一个实体，但真正需要消灭的是一个概念。”中年人说，“人们被暂时的胜利蒙蔽了双眼，丝毫没有意识到，新成立的临时政府正在欺骗他们，重新发动战争——这样的他们和沙皇的政府又有什么区别？”
“很有趣的论点。”
“我的兄长就因针对沙皇进行刺杀而被处死。他的行为举止无疑是英勇而壮烈的，但行动的原因，我想并不正确。”中年人看向窗外，继续说，“他们片面地认为历史是由某些独特、重要的个体所创造的，所以只要针对这些个体采取行动，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然而这是一种充满了英雄主义的便利的想法。”尤恩也说，“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没有了，其背后的势力也会推出另一个……”
“从根本上来说，如果不进行制度层面的根本上的变革……无论是沙皇还是总统，都没什么区别。”中年人叹气道，“那群先生们天真地以为只要换了个好听的名字，一种东西就会变成另一种东西。”
剧烈的摩擦声传来，如漏风的管风琴般发出残破不全的声响，火车缓缓停下。
“怎么回事？”
“因为刚下过雨，前方出现塌方的现象。”乘务员说，“土层下滑有不少泥沙堵住了铁轨，需要清理。”
“好吧……”尤恩无奈地说，“预计需要多长时间？”
“半小时。”
半小时后……
“这种火车连清理塌方都会晚点吗？”看着手表，尤恩有些崩溃，“我都要疯了！”
“他们可能遇上了什么困难。”中年人说，“我要下去帮忙。”
“……我也去。”待到他下车，迟疑了两分钟后，尤恩也甩开了毛毯，露出了里面华丽的将官制服与深红色的十字星勋章。
他抄起一把堆放在杂物室的铁铲，气冲冲地下了车，对着其他人叫道：“喂，给我快一点，你们这是在延误军机！”
所有清理土壤的劳工看见他的这身制服就瞬间吓破了胆，动作瞬间加快一倍，铲子也被抡出了残影，就像是开了二倍速的视频一样。
不少下来帮忙的乘客看见他也都加快铲土的速度，唯独那个中年人，他看起来仍是不慌不忙。
这并非是在磨洋工，他从一开始就卖力地清理土壤，但并不因尤恩的威压而惊慌失措地加快速度。
“有趣……为什么你不快一点？”尤恩靠近了说。
“我只是单纯希望人们工作的原因是为了自己能更快到达前方，而不是受他人的逼迫。”中年人毫不畏惧地说，“我讨厌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将军。”
“行吧。”尤恩拿起铁铲，也加入到铲土的行列。
“但我欣赏你能身体力行的态度。”中年人又说。
在众人的辛苦劳作之下，堆积在铁轨上的土壤终于被清理完毕，汽笛鸣响，火车再度驶向前方。
“既然身为将官。”中年人问，“你为什么要搭乘这样的火车？”
“我要有的选就好了。”尤恩闷闷不乐地说，“我得在今天，从帝都赶去东部前线，只剩下这一趟班次。”
“不错……但不是根本原因。”
“你是想说，根本原因是战争吗？”
“是各个帝国之间己经将世界上的利益垄断，蚕食殆尽。旧日的帝国扩张陷入停滞，新生的帝国又想建立新的世界秩序。”中年人说，“根本原因是如今畸形的国际秩序，所以，才会有战争——让农民的儿子去杀工人的儿子，而国王、皇帝、总统……食利者们一个都不会死。”
“说的不错。”尤恩静静地望向窗外，“我早就累了。”
“你想结束这一切吗？我也一样。”
尤恩饶有兴致地说：“我的确在努力实现。不过你，你能做到什么？”
“我的力量很渺小，先生。”中年人站起身来，“但是，不要小看‘我们’的力量。”
“希望如此。”尤恩再次裹上毯子，滑着躺了下去。
“……刚才发生什么了？”莱温斯忽然醒了过来，疑惑地看着走向列车尽头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你刚刚睡得像个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尤恩不满意地说，“我刚才跟他一起协助清理了铁轨上的泥土，然后聊了会儿天，聊得很投机。”
“聊得很投机？他可是个极左翼的危险人物。”莱温斯惊讶地说，“他是被罗斯诺夫皇国明令驱逐的人，乌利亚洛夫！”
“啊这……”尤恩摆出了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那还真是，有趣。”
“慢着。”莱温斯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难道这也是您计划中的一部分？”
“你可以这么觉得。”尤恩站起身来，“喂，等一下！”
“怎么了？”车厢尽头的中年人转过头去。
“没什么。”尤恩说，“演讲的时候小心点！”
［深夜］
寒风刮得前哨军营中的帐篷猎猎作响，而两个飘渺的身影于夜雾中显现。
“呵，果然都睡了，连站岗的也是。”两个来自罗斯诺夫军队，前来侦查情报的特工悄悄摸进营地，“现在是记录他们情报的大好时机。”
“嘘，小点声，别把他们吵醒了！”
“我知道……”另一个人说，“可是上级不是要求我们拍照吗？”
“是啊，怎么了？”
“这里这么暗，拍出来的照片不也是黑的啥都看不见吗？”
“哎呦，瞧你笨的——这里有闪光灯，你把它打开，拍照的时候是会自动照亮东西的！”
“说的是，这个就是机动装甲吧。”特工把闪光灯打开，“我可得每个角度都要拍一张，这样结构才能完善……”
另一边，又有两个单薄的身影浮现于黑暗之中。
“你说现在还算准时到吗？”莱温斯问。
尤恩耸耸肩：“无所谓，只要没过零点……怎么，在4月2日23时59分59秒抵达，就不算是4月2日抵达了？”
“说得也是，但这样的话待会儿还得把登记官摇醒才行。”莱温斯望向远处停放机动装甲的广场，“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闪个不停啊？”
尤恩拔出枪来：“过去看看。”
两人悄声摸到附近。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对着机动装甲拍照的两位特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首到两个冰凉的棍状物同时抵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他们手上的摄影设备也“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恭喜二位喜提1924年年度达尔文奖提名。”尤恩面无表情地说。
［世界历1924年4月3日，距尤恩-赫斯特死亡还有44天］
“赫斯特将军真是名不虚传，一到前线居然就擒获了两位间谍……”拉顿上尉陪笑着说，“只是更改报道时间，这应该属于篡改数据，万一被发现……”
“不改的话我就把你们营地里的哨兵半夜没一个人醒着这种事情报给上级。”尤恩威胁道，“你应该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哦，啊，那当然，当然不是不能稍加改动！”拉顿立刻换了副面孔。
“很好。”尤恩说，“原307大队是在这里集合的，请问包含着原班人马吗？”
“当然是。”参谋官恩斯特说，“而且基本都是老成员！”
“都是……老成员？”尤恩有些懵，“队里不是有伤亡的嘛，难道连补充都没有就能凑够过半的人数？”
“这个嘛，我组织了一些复员的原队员过来，请您自己看吧。”
尤恩走进307大队的军营里，只见一辆轮椅缓缓行驶了过来，上面坐着的竟然是奥托：
“虽然早就在宣传册上看见过军用轮椅，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着实物……他们把你也又抬上战场了？”
“早上好，队长。”奥托愤愤不平地拍了拍自己腿上的金属义肢，“军医说这个一样能踩刹车，所以又把我扔过来了！”
“好吧……”尤恩转过头去，“克里斯蒂娜是吗？我记得你是左手断了来着，为什么还会再送你过来？反正很高兴再见到你！”
“很不高兴再见到你，赫斯特队长——将军。”克里斯蒂娜一脸悲哀地掀起袖筒，“他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这个。”
袒露出的断臂切面上装着一个奇特的金属机械装置，像是田野打架5预告片里的机械臂。
“军医说只要这个就够操作操纵杆……”克里斯蒂娜尝试运动了一下义肢，“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死也不想再缺零件了。”
“好吧，祝你如愿以偿——呃，我的意思是祝你好运。”尤恩又把目光看向队伍后面，“哦，威廉，你怎么啦，我记得你不是没受伤吗？”
“呜……”他看起来很痛苦，说不出半个词来。
“他被海蜇蛰到舌头了。”因大面积烧伤而被绷带缠成木乃伊的霍夫曼说，“我跟他恰好相反——只有舌头没事！”
看着一队的残疾士兵，尤恩摆出一副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表情：“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希望接下来会有一些好消息……”
“没错，当然有！”身穿上面沾染着不少油污的白大褂的眼镜男人一脸兴奋地快步走了过来，“我是宝石结博士，很高兴见到您，赫斯特将军！”
“啊，幸会幸会。”尤恩一脸敷衍地同他握了握手，“听说地狱变蝠就是你设计的机体，体验不错。”
“您还真是慧眼识珠，当初我见您在布拉德利突击作战的时候驾驶着那台机体在敌营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当然这是您驾驶水平的高超，再搭配上机体优良的性能，才可达到此等效果！”宝石结博士搓手说，“不知道今后您可有继续使用的意愿？”
“当然，毕竟我认为它应该是目前最先进的一台机体了。”尤恩说。
“那就好，考虑到您的战斗方式，我在过去几天特地为您定制了一款机体！”宝石结博士将尤恩带到机库，“我将其称为Hb-106‘地狱之翼’，机体左臂装备连发榴弹炮，可以在中近距离起到性能优良的压制作用，右臂则装备特制的热熔剑枪，既可在未弹出时作为钉入矛使用，又能在弹出后作为热熔刀刃斩击敌人……”
“是吗？”尤恩欣喜地说，“这个我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最惊喜的，发动机增程！”宝石结博士得意地说，“在增大航行速度、高度、时间的同时提升了稳定性。”
“那它具体能飞几秒？”
“这个嘛，我请来了试驾，请在下面查数吧。”宝石结博士掏出对讲机，“现在起飞，让将军见识一下我们的最新成果！”
跟随光的亮度变化，可以观测到以太能正在迅速向发动机聚集，发动机中冒出明亮的火光——似乎有点过于剧烈了！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发动机里冒出滚滚黑烟。
“啊……我看到了。”尤恩黑着脸走开，“0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