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鎏金缠枝灯台上爆了个灯花,李明仪捏着银剪的手微微一颤。
陆时豫倚在贵妃榻上,掌心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将月白锦帕浸得斑驳如红梅落雪。
"陆时豫!"她嗓音发颤,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
"方才在王府时为何不说?"
陆时豫欲抽回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扣住:"皮外伤,不碍事。"
"现在知道疼了?"她故意用镊子夹起浸了烈酒的棉团,在伤口上重重一按。
"徒手接刀刃的时候,陆少师不是英勇得很么?"
陆时豫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额角冷汗顺着下颌滑落,却还强撑着笑:"臣若躲开,那刀可就冲着公主心口去了。"
"谁要你逞英雄!"李明仪突然摔了药瓶,琉璃碎片在波斯地毯上炸开晶莹的花。
她扯住他未受伤的左手按在自己颈间,那里还留着箭风擦过的红痕。
"摸到了吗?本宫的心跳得厉害——不是怕死,是怕你这条命折在这种蠢事上!"
陆时豫指尖发颤,欲要抽离。
"别动。"她半跪在他膝间,葱指捏着银镊子逼近伤口:"忍着点。"
陆时豫喉结滚动:"臣自己......"
"闭嘴!我先给你处理下,待会太医来了再细细给你治疗。"
她睫毛颤得比伤者更厉害,少女温热的脉搏在他指腹下跳动,像被困住的雀儿。
"殿下......"
"闭嘴!"李明仪劈手扯断一截鹅黄裙裾,雪白贝齿咬住布条狠狠撕开。
"那年秋猎你替我挡熊瞎子,左臂留了三寸长的疤;去岁元宵灯会刺客突袭,你后背中的毒箭养了半月才好;如今又添这道......"
她突然哽住,金丝缠玉的护甲掐进他手腕,"陆时豫,你真当自己是铜浇铁铸的?"
陆时豫袖中的手骤然收紧,李明仪微微愣神,她竟都记得,记得他每一道伤口的来历。
"此等小事,不值得殿下......"
"值得!"药粉撒在伤口时,李明仪哽咽道。
烛影将两人身影投在茜纱窗上,恍若交颈鸳鸯。
陆时豫望着她发顶摇晃的蕾丝金凤,忽然轻声道:"臣第一次见血,是七岁那年。"
李明仪系绷带的手蓦地顿住。
"父亲蒙冤下狱那日,母亲用簪子划开我掌心。"
他摊开右手,淡色旧疤与新鲜伤错成网:"她说陆家儿郎的血要记得流在何处。"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眼尾绯红:"如今这血能为殿下而流,是臣之幸。"
"傻子!"李明仪幽怨的看着他,只怪他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本宫要你长命百岁,一世无忧,百岁无虞。"
陆时豫眼底血色翻涌,扣住李明仪后颈反身压下。
伤口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她指尖的素纱。
李明仪忽然听见他低笑:"公主可还记得宣德五十年,菩提寺里偷贡品的小乞儿?"
李明仪霍然抬头,撞进他浸着月色的眼眸。
十二岁那年的梅雨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青苔,檀香混着血锈,还有供桌上将腐未腐的莲藕。
宣德五十年夏,菩提寺的檐角铜铃在暴雨中乱响。
十六岁的陆时豫蜷缩在偏殿廊下,粗布麻衣被血渍浸透。
他背着行囊徒步三月赴京赶考,途中为护老翁遭山匪砍伤左臂,此刻伤口己溃烂生蛆。
"喂!"
稚嫩的童声穿透雨幕。
他勉强睁眼,看见朱红栏杆外探进半张瓷白小脸,双丫髻上沾着菩提叶。
小娘子扒着窗棂扔进个油纸包,素色裙裾扫过青砖上蜿蜒的血迹。
"快吃呀!"她踮着脚催促:"这是我从功德箱后面摸的桂花糕!"
他颤抖着咬破发霉的糕饼,听见外头突然炸开呵斥:"小贼!又来偷供果!"
透过漏风的窗纸,他看见小娘子被武僧拎着后领提起,怀里滚出两个干瘪的贡桔。
"榆木脑袋!"
清凌凌的娇叱惊飞檐下白鸽。
真正的金枝玉叶踏着满地碎雨而来。
十二岁的李明仪甩开乳母的手,赤金绣鞋踩在武僧影子上:"佛前见血己是罪过,还要拿个小丫头祭佛?"
小沙弥涨红了脸:"可她偷东西......"
"济世救人的佛祖,会舍不得两个橘子?"
她夺过贡桔塞进女童怀里,腕间翡翠镯撞出清越声响。
"本宫瞧你这金刚杵倒是鎏金的,不如熔了给灾民换米,慈悲的菩萨做梦都会笑醒。"
陆时豫在剧痛中低笑出声。
小女娘骂人时,眉梢飞起的弧度,比他见过的所有山水画都鲜活。
"那女童是名孤女。"
陆时豫的呼吸拂过李明仪耳畔,将她从回忆拽回现实。
他解开腰间蹀躞带,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臣入京前受山匪所伤,盘缠全无,沿路乞讨才撑到菩提寺。"
李明仪指尖抚过凹凸的疤痕,忽觉掌心滚烫:"所以你高中状元那日,在琼林宴上盯着本宫发呆......"
"是在确认当年佛前的小菩萨,怎么长成了摄人心魄的罗刹。"
他擒住她欲缩回的手按在胸口,"公主可知,您扔橘子时腕间红珊瑚珠串断了,有颗滚到了臣藏身的草垛里?"
"那时臣便想,这般耀眼的人,合该有人替她挡去腥风血雨。"
李明仪颈间霎时浮起薄红。她当然记得回宫后被母妃罚抄百遍《女诫》,只因弄丢了外祖送的珊瑚手钏。
"陆时豫!"她羞恼地去捂他的嘴,"你那时就存了欺君犯上的心思?"
"比那更早。"
他忽然含住她指尖,在旧伤处轻轻一咬:"臣第一次见到公主时,还不知道您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只以为是富家小娘子,想着定要求娶回家。"
“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她是高不可及的存在,是那天上的明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李明仪猛然欺身而上,将他压在身下:“伪君子!说什么配不上,原来早就在肖想......"
陆时豫扣着她后颈加深这个吻,血腥气在纠缠间化作缠绵的叹息。
"臣肖想的何止这些。"他沿着她颈侧动脉细细啃咬,在锁骨折出艳丽的红痕。
"那夜凤仪殿后,臣便疯了…"
温热掌心贴上她后腰玉带钩:"三年前佛殿漏雨的偏房里,早该把公主按在积灰的蒲团上,尝尝真正的欺君之罪。"
“现在也不晚…”
她稍稍一用力,又将人拽了下来,那人轻笑,李明仪身上的锦蜀轻扯,露出那吹指可弹的肌肤……
更漏声穿过茜纱窗时,陆时豫正为沉睡的李明仪系上小衣金扣。
她腕间新添的牙印覆着层玉肌膏,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
"陆大人好大的胆子。"
李明仪悠然出声,嗓音略带沙哑,足尖勾着他悬在床沿的蹀躞带。
"明日早朝,本宫定要参你......"
"参臣什么?"他系绦带的手稳稳当当:"被公主拐进寝殿?"
"参你..."她拽着他衣襟贴近耳语:"夜宿后宫。"
陆时豫低笑,温热的鼻息打在李明仪脖颈处:"臣遵旨,任殿下处置。"
“殿下,李太医己在偏殿等候多时…”门外,韵夏细声提醒着。
李明仪红着脸推开他:"滚去偏殿上药!"
陆时豫低笑着跪地行礼,起身时却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
行至珠帘处忽又回首:"殿下嫁衣,还是穿正红色最衬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