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诚的手指深深掐进会议室真皮座椅的扶手里，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盯着对面三位合伙人油光发亮的脑门，投影仪蓝光在他们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斑。空调出风口呜呜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黏稠的压迫感。
“小林啊，”主任张立群摘下眼镜，用绸布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你今天这个决定，可是要把我们整个律所都拖下水。”他身后的落地窗外，CBD的霓虹灯在暴雨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极了那些被刻意掩盖的暗箱交易。
林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半小时前——农民工老张发来的诊断报告：尘肺二期，肺部纤维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里跳动着某种决绝的火苗：“张主任，您明明知道鼎盛建筑拖欠的五百万工程款里，有三成是农民工的血汗钱。”
“闭嘴！”副主任陈国柱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骨瓷茶杯叮当作响。他脖颈处的金链子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刺目的光，“别以为你拿了几个十大杰出青年律师的奖杯就能上天！知道鼎盛背后是谁吗？”他压低声音，油腻的指尖戳向林诚胸口，“市政府领导的侄女婿！”
林诚的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他能闻到陈国柱身上混杂着古龙水和烟味的浊气，那味道让他想起三小时前在工地看到的场景：戴着黄色安全帽的老张佝偻着背搬运水泥袋，的脊背布满紫红色瘢痕，每走一步都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血脚印。
“根据《律师执业管理办法》第三十九条，”张立群突然举起一份红头文件，纸页在空调风中哗哗作响，“律师不得故意提供虚假证据或者威胁、利诱他人提供虚假证据。”他的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仿佛两把冰冷的手术刀，“你今天提交的那份《工程款纠纷法律意见书》，第27页第三段的数据造假，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林诚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半小时前他亲手删除的“鼎盛建筑2019-2021年纳税记录”突然在脑海中闪现，那些被PS篡改过的柱状图此刻化作无数根钢针扎进太阳穴。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所以张主任是要用这条法规，为您的‘大客户’掩盖偷税漏税的事实？”
会议室陷入死寂。陈国柱的金链子停在了半空，张立群的镜片闪过一丝阴鸷。窗外炸开一道惊雷，惨白的电光透过落地窗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上，宛如三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既然你这么喜欢较真，”张立群忽然换上温和的语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烫金信封，“那就去天成集团报到吧。”信封上印着暗红色的天成集团LOGO，像一滩凝固的血，“他们缺个处理劳动纠纷的HRBP，听说你擅长……”他故意拖长尾音，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劳动合同甩在桌上，“把工人闹事的场面摆平。”
林诚抓起合同的手指关节泛白。条款第三条赫然写着：“乙方需承诺不参与任何可能损害甲方商业信誉的活动，包括但不限于接受媒体采访、提起劳动仲裁等。”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律所档案室看到的那份《天成集团劳动纠纷处理备忘录》，里面密密麻麻列着二十三条“特殊处理手段”，第一条就是“威胁员工签署自愿放弃社保声明”。
“签字的时候记得按手印。”陈国柱从真皮座椅靠背探出身子，古龙水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听说你妹妹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天成集团赞助的特招名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比你这破律所的工资强多了。”
暴雨砸在玻璃幕墙上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诚抓起背包冲出会议室时，听见身后传来张立群的冷笑：“年轻人，职场不是学校，没人会跟你讲公平。不过嘛——”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如果你哪天想通了，随时欢迎回来当我的狗。”
电梯镜面映出林诚苍白的脸。他扯松领带，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插进手机。监控视频里，陈国柱正将一沓现金塞进农民工代表老李的裤兜，老李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钞票，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视频最后五秒，张立群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处理干净，别让死人爬回工地闹事。”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林律师，您妹妹的北大录取通知书到了。”配图是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快递单，收件人姓名栏赫然写着“林雪”，地址却是城中村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林诚站在十字路口，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霓虹灯在积水里扭曲成诡异的色块，远处CBD的摩天大楼灯火通明，像一座座巨大的牢笼。他忽然想起入职律所那天，张立群拍着他肩膀说：“记住，在这个游戏里，只有两种人——吃肉的，和被吃的。”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天成集团的座机号码：“林先生，周总监在丽思卡尔顿酒店1808房等您。”附加的电子地图定位闪烁着红光，标注着“紧急会议”。林诚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他摸出U盘在掌心攥得咯咯作响。
电梯数字跳到18层时，林诚收到条彩信。照片里妹妹林雪正蹲在城中村公厕门口啃馒头，身后墙上用红漆喷着“欠债还钱”的恐吓标语。发信人ID是串乱码，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你爸的赌债……还有半年就到期了。”
1808房门虚掩着，血腥味混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红衣女人斜倚在真皮沙发上，红色指甲油在吊灯下泛着血色的光。她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冰块撞击声清脆悦耳：“林律师，听说你刚被律所除名？”酒红色指甲划过手机屏幕，监控视频里老李接过现金的画面正在播放。
“周总监找我来，不只是为了看这个吧？”林诚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文件袋，封口处印着天成的LOGO。他注意到文件袋边缘残留着半枚指纹，形状细长像是女人的——和半小时前陈国柱按在他合同上的拇指印如出一辙。
红衣女人忽然笑了，笑声像把钝刀划过玻璃：“真聪明。不过我更想知道……”她倾身向前，胸前的钻石吊坠晃得人眼花，“你妹妹的赌债，是用‘自愿放弃社保声明’抵，还是用‘工伤死亡赔偿金’抵？”
窗外炸响惊雷，惨白电光瞬间照亮整个房间。林诚看清了茶几下的东西——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档案袋，每个都贴着“林雪”的照片。最上面那个袋子露出一角，是张泛黄的欠条，借款日期赫然是三年前他拿到律所分红的那天。
“游戏规则很简单。”红衣女人抿了口红酒，舌尖轻舔杯沿，“你帮天成摆平三起集体诉讼，我就帮你妹妹抹平所有债务。”她突然抽出把瑞士军刀，刀尖轻轻划过林诚的手机屏，“当然，要是你敢报警……”刀锋转向茶几上的档案袋，“你猜这些‘自愿放弃声明’上的指纹，有几个是你妹妹的？”
林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妹妹总说手指被烫伤，原来那些溃烂的伤口里藏着这么多秘密。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张立群”的来电显示。红衣女人笑着按下免提键，听筒里传来变声器处理过的机械音：“林律师，你还有十分钟考虑。”
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像无数只愤怒的手在捶打。林诚抓起文件袋冲出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脆响：“你会回来的——毕竟死人，可没法给妹妹挣医药费啊。”
电梯急速下坠时，林诚摸到外套内袋里的U盘。监控视频最后三秒，他分明看到陈国柱将某个信封塞进老李裤兜，信封上印着天成的LOGO。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妹妹蜷缩在城中村出租屋里，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结处沾着暗褐色污渍。
当林诚浑身湿透地冲出酒店时，一辆黑色奔驰正缓缓停到路边。车窗降下，赵宏宇那张油腻的脸浮现在雨幕中：“林律师，董事会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他指了指后座上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天成集团HR总监的聘书，还有……”他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手中的针管，“一针能让人永远闭嘴的‘礼物’。”
暴雨中的霓虹灯牌开始闪烁，天成集团的巨幅广告牌上，“人才战略合作伙伴”的标语正在渗血般发亮。林诚攥紧U盘转身狂奔，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他不知道的是，三个街区外的烂尾楼顶，周婷正举起长焦镜头，将这一幕永久定格在相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