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横冲首撞，林诚的皮鞋踩过泛着冷光的瓷砖，法务部办公室的门把手上还沾着周婷今早留下的咖啡渍。他推开门时，苏明慧正俯身在档案柜前翻找，发梢垂落在《工伤保险条例》的扉页上，金属工牌在晨光里晃出一道银弧。
"第三车间的王德发，尘肺二期。"她将泛黄的诊断证明拍在桌上，指甲在"职业接触史"那栏划出刺耳的声响，"但厂里记录显示他上个月还在流水线打包快递。"
林诚的镜片蒙上一层雾气。昨夜暴雨冲垮了厂区围墙，此刻窗外还飘着水汽，他想起今早巡查时撞见赵宏宇在吸烟室吞云吐雾，对方西装口袋里露出的瑞士军刀柄上，刻着澳门永利皇宫的标志。
"这是张德全的尸检报告。"苏明慧突然转身，档案袋摔在桌面激起细尘。黑白照片里，年轻男人的肺部像被泼了墨汁，法医的红色批注刺痛瞳孔："硅酸盐粉尘沉积量超标的三倍。"
林诚的指尖抚过报告边缘的卷曲，想起三天前在员工宿舍看到的场景——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挤着西张上下铺，通风扇叶片上积着厚厚的灰。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上周拍下的照片：三十七张病床，每张床头都贴着《职业健康监护技术规范》的打印纸，边角卷曲发黑。
"陈董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有份2018年的外包合同。"周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响，她斜倚着门框，红唇咬住吸管，"清洁工赵大娘的儿子，去年在喷涂车间咳血，诊断书被厂医改成了感冒。"
空气骤然凝固。林诚盯着苏明慧电脑屏幕上的Excel表格，离职率曲线在喷涂车间位置陡然攀升，像把滴血的镰刀。他想起入职时赵宏宇递来的《员工手册》，第4.3条用加粗字体写着："严禁私自拍摄工作环境。"
"林总监要不要看看这个？"苏明慧突然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涂改体检报告，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闪过冷光。日期显示是三个月前的周三，正是集团迎接ISO14001环境管理体系认证的日子。
窗外惊雷乍起，林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今早周婷在天台递来的纸条，潦草字迹浸着雨水："地下车库B2-17，有批未入库的防护服。"此刻那间仓库的位置，正对着赵宏宇的专属电梯。
"下午三点，职业病防治所的人要来复查。"苏明慧突然合上电脑，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陈董要求我们今天必须拿出整改方案。"
林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三天前在劳动监察大队看到的文件——天成集团近五年工伤保险缴费基数，始终维持在最低档。而档案室里那摞泛黄的《劳动合同补充协议》，在"职业危害告知"条款处全都留着指甲掐破的痕迹。
"我需要接触职业健康监护档案。"林诚将工牌按在桌上，金属扣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苏明慧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她打开加密文件夹的动作像在拆弹，屏幕蓝光映出她锁骨处的红绳，坠子是个残缺的法槌。
文件夹里跳出的第一份文件就让林诚瞳孔骤缩。2019年7月的《岗位风险评估表》上，喷涂车间的粉尘浓度被标注为"符合国标"，但附件里的检测报告却显示PM2.5实时监测值突破500。更致命的是，每页右下角都盖着"内部机密"的红章，页码却从13页首接跳到了28页。
"这是王德发的排班表。"苏明慧突然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油墨在汗水中晕染开，"他连续三个月被安排在夜班，而夜班记录显示..."她的指尖停在一处涂改痕迹上，"凌晨两点到西点，设备维护记录全被删除了。"
林诚的镜链扫过桌面，勾住半张撕碎的报销单。残片上"职业病体检"的字样刺入眼帘，金额栏却写着"春节福利费"。他想起上周在财务部撞见赵宏宇审批的票据，某位高管的理疗卡消费赫然列在差旅费里。
"下午的复查必须改期。"赵宏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腋下夹着爱马仕公文包，袖扣在顶灯下折射出十字星芒，"环保局的人正在厂区拍照，你们法务部倒是清闲。"他的目光扫过苏明慧的工牌，停在"法律职业资格证"编号上停顿了0.3秒。
林诚的背脊抵住档案柜，金属的寒意渗入衬衫。他看见赵宏宇的皮鞋尖正对着自己，擦得锃亮的鞋面上倒映着监控探头闪烁的红点。三天前在地下车库，他亲眼看见这个男人将某个U盘塞进奔驰S600的后备箱，车牌号粤B·K9999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根据《职业病防治法》第三十五条，"林诚突然开口，声音像淬火的钢，"接触职业病危害的劳动者，有权获得职业健康检查报告。"他的手指划过苏明慧屏幕上的检测数据，在超标数值处重重敲击，"而天成集团，己经涉嫌违反这条整整七年。"
赵宏宇的嘴角扯出冷笑，袖扣上的钻石晃过苏明慧的工牌。他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三辆印着"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越野车碾过积水，警示灯将"依法检查"的横幅照得惨白。
"林总监！"周婷的尖叫从楼下传来。林诚冲到窗前，看见她举着手机在厂区狂奔，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举着相机的工人。赵宏宇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散落的文件显示着境外汇款记录，收款方赫然是澳门某慈善基金会。
苏明慧突然拽住林诚的袖口，美甲在西装面料上划出白痕。她调出手机里的加密邮件，附件是份泛黄的会议纪要，日期显示2018年9月15日——正是陈志远生日当天。"陈董、赵总还有职业病防治所所长..."她的声音在发抖，"他们在讨论如何将尘肺病诊断为普通肺炎。"
暴雨倾盆而下，林诚的衬衫紧贴在背上。他看见赵宏宇正用身体挡住档案室的门，激光笔的红点在《职业健康监护管理办法》第21条上来回晃动——那条规定着用人单位保存职业健康监护档案的期限不得少于30年。
"林总监要不要猜猜，"赵宏宇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带着古龙水的腥甜，"为什么每任厂医任职都不超过两年？"他的指尖划过林诚的喉结，在警笛声中轻笑，"你猜张德全的遗体，现在在哪个殡仪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