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这片被公司和帮派撕裂的土地上空聚集。
他清点了诊所储藏室里那些药品和医疗耗材的清单,抗排异药物、血液替代品和军用级的生物缝合剂,价格在过去一个月里己经翻了两倍,而且还在持续上涨。黑市上,一些高规格的军用义体配件,更是有价无市。
“看来太平日子要到头了。”他嘀咕了一句。
没有丝毫犹豫,里昂调出几个信誉良好的、专做战备物资生意的黑市供应商联系方式,然后在自己的终端上,飞快地下了一笔又一笔远超日常所需数量的订单。药品、高能量营养膏、滤水器、备用电源、武器弹药……
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能预见风暴的,是经验。而敢在风暴来临前,将所有筹码都押在“生存”上,才是活下去的第一准则。
****
日子一天天过去,里昂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的同时,也在如约教授露西。
他很快就发现,教一个顶级黑客做义体医生,比他抢救危重病患还要费劲。
理论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诊所里,三维全息解剖图谱在空中缓缓旋转,每一束神经纤维、每一块肌肉组织都被高精度地渲染出来,散发着柔和的蓝光。里昂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突触结构,用他自己都觉得枯燥得像军用罐头说明书的语调讲解着:
“……所以,当神经冲动,也就是动作电位,传导至突触前膜,会引起电压门控钙离子通道的开放。钙离子的内流,会改变膜内电位,促使储存着神经递质的突触小泡,与前膜融合,然后通过胞吐作用,将神经递质释放到突触间隙里……”
他停了下来,看着露西。
女孩的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了茫然、痛苦与神游天外的表情。她的红紫色眼眸失去了焦点,仿佛正在用尽全部的算力,去处理一段无法编译的乱码。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在自己的学习笔记上,用几乎是自暴自弃的笔触写下:“神经土司……被电了一下……然后开饭了?”
里昂扶住额头,感觉自己脑门的血管在微微跳动。这比连续做一台十小时的手术还累。
他瞥了眼露西的平板电脑,屏幕的一角,最小化的窗口正半透明地悬浮着——魔法少女梅露露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薯片。
“露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在!”女孩瞬间一个激灵,闪电般地切回了学习界面,坐得笔首,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表情。
里昂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他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她的思维模式,是建立在逻辑、秩序和精准的二进制世界之上的。对她而言,那些充满了例外和不确定性的有机体、那些模糊的、依靠化学信号传递信息的蛋白质结构,远不如一行行清晰、严谨的代码来得亲切和“真实”。
他自己也不擅长这种枯燥的讲解,作为一名在战场和黑市诊所里磨炼出来的医生,他的知识都刻在肌肉和手术刀的刀刃上,而不是嘴上。
一丝挫败感升起。但他看着露西那努力想集中注意力,却依旧有些茫然的眼神,那份不自觉流露出的、害怕让他失望的表情,还是让他的心软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方式,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你就当成是给电池充电。正极和负极一碰,‘滋’一下,信息就过去了。”
这个粗暴的比喻虽然漏洞百出,但至少让露西重新燃起了一点“可以理解”的光芒。
体能训练同样一言难尽。里昂有着雷打不动的晨跑习惯,他认为强健的体魄是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基础。起初,当露西得知后,兴致勃勃,甚至买了套带兜帽的专业运动服,发誓要跟上他的脚步。
第一天,她凭着一股新鲜劲,气喘吁吁地跟完了全程。
第二天,跑到一半,她就双手撑着膝盖,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发誓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了故障。
……
两周后,当里昂在清晨的微光中结束五公里的奔跑,带着一身薄汗回到诊所时,敲开她的房门,迎接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露西还像只树袋熊一样,抱着枕头睡得正香,口水在枕套上晕开一大片,嘴里模糊地嘟囔着“……好喝……嗯……好吃……”
里昂站在门口,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冷硬的面部线条,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混杂着无奈、纵容,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老父亲般的慈爱。他轻轻地带上门,洗个澡后走进厨房。
很快,浓郁的咖啡香和烤面包的焦香,伴随着煎锅里培根发出的“滋滋”声,在起居室弥漫开来。当露西终于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时,看到餐桌上等待她的,是加了双份枫糖浆的、热气腾腾的法式吐司。
然而,美食也无法拯救她的“起床气”。
露西有气无力地坐在餐桌前,用叉子戳着盘子里那块被糖浆浸透的、松软的吐司,戳一下,叹一口气,再戳一下,再叹一口更长的气。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仿佛正在承受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里昂将没人喝的咖啡和营养奶昔小心翼翼地摆好,喝了口自己的咖啡,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合胃口?”
“不是……”露西拖长了声音,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里昂,我觉得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它们在抗议,在罢工。”
里昂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着咖啡,没接话,他知道这只是前奏。
果然,露西放下了叉子,双手托着下巴,用一种极为认真、仿佛在探讨学术问题的语气说:
“我昨晚查阅了很多资料。我认为,我这种在城市文化圈里长大的人,生物钟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我的基因,己经为了适应24小时不间断的霓虹、噪音和信息流,而产生了适应性进化。简单来说,我是天生的‘夜行动物’。晨跑,这种违反天性的行为,会严重扰乱我的内分泌,甚至……加速义体的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