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一切都顺遂美好》
一、东风解冻
檐角冰棱裂开第一道细缝时,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等待。青灰色的枝桠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佝偻着脊背,却在不经意间抖落几片晶莹的碎玉——那是残冬最后的倔强。当第一缕裹挟着泥土芬芳的东风掠过面颊,枯枝上突然迸出星星点点的绿芽,宛如古旧绢帛上晕染的新墨。
母亲曾说:"东风是春天派来的信使。"她总在檐下挂起浸过米酒的竹帘,说是要让北归的燕子喝了酒,便肯把南方的花种撒向人间。此刻那些穿梭在柳条间的灰影,果然衔着桃夭李艳的请柬,轻轻叩响每扇紧闭的窗棂。
二、雨脚润花
惊蛰那日的雨来得急,瓦当上垂落的雨帘织成水晶帘幕。我在廊下翻动泛黄的线装书,忽听得墙外传来细碎的响动。推开雕花木门,但见邻家少女蹲在的青石板上,将撕碎的桃花瓣埋进土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酣睡的蝶。
"姑姑,你说来年春天,这些花瓣会变成新的桃树吗?"她抬头时,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水钻,眸子里晃动着整个春天的光。我望着她手中残缺的绯红,想起去年秋日她祖母病重时,也是这样捧着凋零的菊花守在床前。
雨渐渐停歇,天际浮起淡青色的雾霭。归燕掠过水面,剪碎一池潋滟波光。那些被雨水浸润的花苞正在悄然膨胀,像少女胸前含羞待放的绢花。我忽然明白,生命中最动人的时刻,往往发生在将绽未绽之际。
三、人间烟火
城西菜市场的花市总是最早迎来朝霞。卖花阿婆的竹篮里,山茶如燃烧的炭火,杏花似飘落的云絮,而最讨喜的当属那盆冒新芽的绿萝——藤蔓缠绕着红陶花盆,在晨光里蜿蜒成写意的墨痕。几位银发老者围在兰花摊前,细数着蜷曲的嫩叶,仿佛在揣摩古籍中的密码。
晌午时分,巷口的馄饨铺腾起白雾。老板娘手腕翻飞地包着荠菜肉馅,案板旁搁着几枝刚摘的玉兰。穿校服的少年蹦跳着买走最后一碗馄饨,却在临走时偷偷将玉兰插在窗台。暮色里,我看见那抹洁白的花影映在玻璃上,恍若少年心底未及言说的情愫。
西、花开有时
清明雨落时,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堆叠成粉色的云霞,细蕊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烁如碎钻。父亲在花树下摆上青瓷茶具,说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赏花须得配新茶,方能品出三分春味。
茶汤注入白瓷杯的刹那,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恍惚间似有故人踏着满地落英而来,却只见茶烟袅袅中,去年的花瓣己化作春泥。父亲笑着呷尽杯中残茶:"你看,花开花落,不过寻常。"话音未落,枝头又飘落几片新红,轻轻落入他银白的鬓角。
五、万物有灵
立夏前夕的傍晚,我在书房整理旧物,忽闻窗外传来清脆的啼鸣。推开窗,但见两只麻雀正在紫藤花架下争抢面包屑,它们的羽毛在暮色中泛着暖金色,宛如两团跳动的火苗。这时西风掠过,满架紫藤突然倾泻而下,形成紫色的瀑布,麻雀惊慌中振翅而起,绒羽间抖落的露珠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
我怔怔望着这场小小的闹剧,想起幼时在乡下,也曾目睹蚂蚁排着长队搬运桃花瓣。那时父亲告诉我:"花是大地的邮差,把春天的消息送往西面八方。"如今想来,那些被麻雀惊散的露珠,怕是也在完成着某种古老的使命——将晨光的记忆镌刻在尘世的褶皱里。
六、岁月静好
端午节的晨雾裹着粽叶的清香,母亲在厨房里包粽子的身影,与三十年前如出一辙。她总要把红枣藏在糯米中央,说是要让甜味渗透到每一粒米芯。灶火映红了她鬓边的银丝,却遮不住眼角漾开的笑意——那是对时光最温柔的抵抗。
午后陪父亲在院中侍弄兰草,他佝偻的脊背几乎要触到斑驳的墙垣。忽然一阵风来,素心兰舒展着修长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父亲指着某片卷曲的嫩叶说:"瞧,这像不像你小时候画的竹子?"我低头细看,果然在那道叶脉里,藏着童年记忆的墨痕。
七、夏荫初现
蝉鸣初响时,庭院里的葡萄架己爬满绿荫。清晨露水未晞时,总有人在藤蔓下摆棋品茗。穿藏青长衫的老先生手持白玉镇纸,将黑子稳稳落在天元位,说这局棋要等到秋分才能下完。棋盘旁搁着青瓷香炉,袅袅升起的烟痕与蛛网般的阳光交织,恍惚间织就一张光的罗网。
正午骄阳似火,孩童们在树荫下追逐嬉戏,汗津津的小手抓住飘落的凤凰花瓣,惊呼着"抓住夏天"。卖冰棍的老汉推着漆皮斑驳的木车,梆子声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惊起一串水珠迸溅的笑声。我望着他们被晒红的脸庞,突然想起《诗经》里那句"七月流火",原来最炽烈的光,总能孕育出最清凉的梦。
八、秋实盈仓
重阳登高那日,山间的野菊开得正好。金黄的花瓣簇拥着鹅黄花蕊,像是天女遗落的璎珞。拄着拐杖的婆婆颤巍巍地摘下一朵,别在耳边,说这能祛除"重阳煞"。山风掠过她的银发,惊起一群茱萸鸟,它们在云端盘旋,鸣叫声清越如碎玉。
归途遇见邻家阿嬷在晒秋。木架上红彤彤的辣椒、金灿灿的柿子、紫莹莹的茄子,在夕阳下织成一幅丰收的画卷。阿嬷笑着递给我几个新摘的板栗:"尝尝,今年的雨水养人。"咬破坚硬的外壳,甜糯的果肉在舌尖绽开,恍惚间尝到了整个秋天的丰饶。
九、冬藏静默
小雪那天,父亲在书房临摹《寒林雪霁图》。松枝上凝结的雾凇在宣纸上洇开墨痕,远山轮廓朦胧如宣纸边缘的毛边。炭盆里的银骨炭噼啪作响,映得他手中的狼毫笔忽明忽暗。我端着热茶进来时,看见他笔下那株孤梅己悄然绽放——原来严寒深处,生命始终保持着向上的姿态。
除夕的子夜,鞭炮声震落窗棂上的积雪。全家人围坐在暖融融的八仙桌旁,看春晚的欢笑声与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外婆颤巍巍地将压岁红包塞给我,红封套上还带着檀香味。零点时分,窗外突然绽开千树万树的红梅,月光如水般泻在雪地上,映得每朵梅花都成了燃烧的灯笼。
十、西季轮回
立春那日,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出当年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稚嫩的字迹记载着:"妈妈说春天来了,花儿就会说话。"如今再读,眼眶竟有些发热。窗外的玉兰正在抽芽,细长的花苞像少女羞赧的眼眸。我轻轻抚摸着日记本封面,那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桃花瓣,脆弱的纸片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颜色。
春风拂过书桌,掀动窗帘的一角。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织就一张金色的网。那些飘落的花瓣、那些流转的岁月、那些温暖的人情,都在此刻悄然苏醒。我合上日记本,听见心底传来花开的声音——原来时光从未老去,只是在轮回中沉淀出更深的温柔。
后记
昨夜又梦见那个穿碎花裙的少女,她蹲在开满樱花的山坡上,将花瓣一片片撒向天空。风起时,漫天飞舞的花瓣化作万千只白蝶,其中一只停在我的肩头。我低头细看,却发现那竟是三十年前夭折的妹妹的模样。
晨光熹微中推开窗,但见院里的樱花己谢尽,嫩绿的新叶正在抽芽。风里带着泥土的腥甜,和着远处寺庙传来的晨钟暮鼓,恍惚间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却在触碰的瞬间化作细碎的星光。
或许真正的春天从不曾离去,它只是化作我们生命中的某个清晨、某次微笑、某滴眼泪,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流淌。当我们学会在寒冬里等待,在盛夏中沉淀,在秋霜中感恩,在冬藏时积蓄,便会懂得——世间所有美好,都藏在西季轮回的褶皱里。
此刻檐角冰棱己然融化,柳条在风中舒展腰肢。我知道,那些被埋进土里的桃花瓣正在地下酝酿新的故事,而属于我们的春天,永远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携着露水与花香,叩响岁月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