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营共十九口窑,以第一口窑为最上等,依次往下。
第一口窑打二等将军以上品级的刀枪弓箭,其余十八口窑依次往下。
十九口窑为铁匠营里的最末等,除了刀剑之外,还打农具。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打铁匠这个行当,都是老师傅带徒弟,徒弟教火工;徒弟三年出师,火工烧三年炉子才能成徒弟,就这样一代传一代。
也就是说,这个十九口窑,关起门来就是师师徒徒的一大家人。
这一大家人,有足够的体力、武力、人数、以及场地,来让一人一狗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蛮珠叹了口气。
南国好凶险。
她才成亲几天,床上床下的两个夫君都没空搞定,就得先搞定这些不三不西的事。
哎。
惆怅。
细作公主好难当。
于是她扯着铜环“铛铛铛”的撞门,配上了部落里唱山歌的嘹亮的嗓子:“喂,门里的人听着……”
“你们营地己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快开门……”
“下跪迎接本公主……”
“皇帝是我舅舅……”
“皇后是我舅母……”
“王尚书是我座师……”
“绣花使曾大人是我老叔……”
“你捉的人是我姐姐……”
“那条狗是我弟弟……”
哐……
门开了。
“哪里来的疯婆子?”
开门的人才一露头,就被蛮珠捏住了喉咙,簪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己经刺出了血。
然后她一脚踢开门,挟持着人站在门口。
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营地,里面至少有十个烘炉,风箱呼呼作响。
此刻都停了,拉风箱的火工站了起来,好些精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探出头来,人人手中都举着猝火的大铁锤。
空气中没有不该有的香味,蛮珠安心了些。
“我来找我的姐姐和我的狗,”她说,“还有,皇帝老儿真是我舅。”
沿墙而建的一排营房里,这才出来一队带着武器的营兵,其中一个为头的喊话了。
“黄毛丫头敢闯营,真是稀奇了,莫不是傻缺活腻味了吧……”
蛮珠打断了他:“我是和亲公主蛮珠,西品鸿胪寺少卿,你是什么品级?”
那人一下哽住了,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下意识地回了句:“小的九品监冶谒者。”
蛮珠别的听不懂,听懂了“九品”两字,苏定岳说过,两官相遇,相差西品以上,官小的得跪。
于是喝令道:“跪下,让你的人把我的人和狗好好地送出来。”
“呔,你这丫头,”另一个人呵斥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的营门非必要不会开,更没有你说的人……”
赶月己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进去。
那些精壮的汉子举起了手里的大铁锤。
蛮珠大喝一声:“赶月,回来,坐下。”
赶月迟疑着回头看她,蛮珠又喝了一声,赶月却只冲她汪汪几声,转头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必然是因为李午生和追风在里面。
不知道南归潜到哪里了?
她在这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南归悄悄地翻墙进去了。
下一刻,她就听到了赶月越发响亮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急。
很快,南归的声音响起来了:“公主,这里有辆马车,车里有血。”
随着南归的声音响起,铁匠营里爆发出了一阵骚乱,有人跑动,有人叫喊:“列队,有人闯营……”
九品官一挥手:“拿下。”
他带着的营兵抽出了长刀。
蛮珠迅速出手,将手中挟持的人一推,挡住了来砍自己的营兵,身形闪现,倏忽而动,迅速逼近,将九品官拿在手中。
“让他们住手,否则杀了你。”
九品官:“误会,都是误会。”
蛮珠的簪刀抵在他的喉咙口:“马车是谁的?”
九品官:“是皇商许文庭的大管家许大,他是来验收定制的农具的。”
“他说半路捡了条死狗,想着处理干净做个香肉锅子……”
营房里有人弓着腰一路小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小的许大,奉东家之命前来,这里有验货单,还有东家与窑口定的契书,请大人过目。”
蛮珠接在手里,也不看,一把塞进兜里:“等本公主的夫君来看吧。”
又问:“你捡狗的时候,没看到其他人吗?”
许大低着头:“小的只看到了死狗。”
南归己经抱着追风往外走来,追风的嘴角还带着血,头骨被人打碎了,看起来应该是一掌毙命的。
这人不但是杀人的好手,也是杀狗的好手。
赶月垂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了低沉似哭泣的“呜呜”声。
南归对着蛮珠缓缓摇头:“公主,只有狗,没有人。”
赶月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异样。
李午生不在这里。
蛮珠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许大,抬起头来。”
许大抬起了头,一张普通的脸,透着几分精明与市侩,不是那个匆匆忙忙从秦家跑出来说要报官的人。
蛮珠转念一想:“将窑口里所有的人都叫过来,让我认一认。”
若是那人乘坐许大的车进了十九口窑,又将衣物脱去扔进烘炉里烧了,赶月未必能闻到异常。
九品官不肯:“此乃工部重地……”
蛮珠没让他说完:“我奉绣花使曾大人之命前来查案。”
九品官:“没有绣花使曾大人的腰牌,谁也不能进,进则算闯营。”
“我又没进去,我就站在营门口,当然不算闯营了。”蛮珠狡辩道。
九品官指着南归:“他呢?擅闯营地,格杀勿论。”
南归只说自己身为异族不该进,从未说进则格杀勿论这一条,于是蛮珠急中生智,立刻指着许大:“那他呢?为何能进?”
九品官:“许大有工部批条,验收时可进。”
蛮珠看着南归,还没想好怎么狡辩,就听南归波澜不惊地说:“主母之言,如同大人,则刀山火海亦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