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可进院子。"
富察明瑞知道小燕子最好面子，他们夫妇俩的事儿，他不想让下人知晓。
"夫人今日的蟹酿橙，莫不是要去盐仓里挖橙子？"，富察明瑞站起身往小燕子身边走去。
他目光扫过竹篮里沾着沙砾的粗盐，语气比腊月檐冰还冷三分。
晚膳时分，富察明瑞一口气堵在胸口，小燕子也有些委屈，平常清盘的松鼠鳜鱼，今天都无人下筷。
小燕子第无数次偷瞄书房方向，终于摸出怀中的油纸包——白日里用三个故事跟盐贩换来的麦芽糖，此刻黏糊糊地裹着张盐引抄本。
书房里沉水香燃到第三寸，富察明瑞面前摊着河道图，朱砂笔却悬在"胥江码头"西字上久久未落。
忽然有团暖黄的光晕从门缝溜进来，小燕子抱着一个纸包蹭到案边，灯影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麦芽甜香。
"你看这个。"她献宝似的展开糖纸，蜜色糖渍间隐约现出"丙字仓"、"戌时三刻"等字样
"最近扮作盐帮跑腿的，那账房先生当我真不识字呢！"
富察明瑞心中本来就有气，听到小燕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去调查取证，他手中狼毫"啪"地折断，墨汁溅上小燕子袖口的麻布补丁。
他这才看清那补丁针脚细密，分明是上用的金丝线，胸口顿时堵得比漕运淤塞的河道还甚。
"夫人可知丙字仓昨夜刚沉了艘运粮船？"他扯过帕子要擦她腕上墨渍，却见那截细白皮肤上横着道新鲜血痕。
小燕子浑不在意地甩手："所以那仓管老刘才急着找人搬货嘛！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周师傅的引荐下，首接接触到私盐。"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亮亮的橙子，指甲在皮上轻轻一划，"你闻闻这蟹肉味儿下藏着什么？"
橙皮掀开的刹那，咸腥的海风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本该塞满蟹肉的橙膛里，塞着团发黑的粗盐，盐粒中裹着片靛蓝碎布。
富察明瑞看到这碎片愣了一下，这分明与今晨在码头，探子捡到的私盐贩子衣料如出一辙。
烛花又爆开一朵，富察明瑞望着小燕子鼻尖的麦芽糖渍。
忽然想起大婚前，小燕子带着他去御膳房偷师，被庄师傅发现后，不小心摔了她刚刚做好的成品。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捧着摔碎的琉璃盏，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你闻闻这打翻的佛跳墙香不香？"
"那码头运送私盐的老刘左手小指戴着金甲套。"
小燕子突然压低声音，指尖在河道图上画圈，"和陆老夫人护甲上的图文一模一样。"
她发间不知何时沾了根稻草，随动作轻颤，像只得意晃须的猫儿。
富察明瑞有些惊讶，小燕子与陆老夫人仅有一面之缘，那是他刚刚上任之时，陆老夫人曾携礼过来道贺。
这么短短的一面，这只大大咧咧的燕子便留意到了这样的细节。
更漏声里，富察明瑞着断成两截的狼毫。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惊得小燕子手中橙子落地，盐粒撒在河道图上，恰巧铺满标注私盐路线的朱砂标记。
"后日西市..."，富察明瑞的话还没说完，小燕子仿佛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杂耍班子进城！"小燕子抢着接话，糖纸在灯下透出模糊的"丙"字。
"我扮个顶碗的如何？听说陆老夫人最爱看杂耍。"她说着把最后半块麦芽糖塞进富察明瑞口中，甜腻霎时在舌尖漫开，盖过了盐粒的苦涩。
富察明瑞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小燕子，只能思索着多派些暗卫保护她。
"我只有一句话，注意安全！"
【西城集市】
西市槐树底下，晨雾里飘着油墩子的焦香，她头顶十只青花碗，耳垂上粘着假痦子，活脱脱是个走江湖的卖艺人。
腕间银铃随动作叮当，却比平日少了两声脆响——昨夜悄悄拆了铃铛芯，将那粒梅子核塞了进去。
"瞧一瞧看一看了喂！"她踩着鼓点旋身，碗沿反光恰巧照向丙字仓铁门。
锈迹斑斑的门缝里忽地闪过靛蓝衣角，正是昨日码头见过的私盐贩子装束。
忽然有枚铜钱"当啷"砸进陶钵，小燕子抬眸正对上来人阴鸷目光。
陆府管家捻着山羊须，腰间玉佩雕着双鲤戏珠，珠上却缺了道裂痕——与富察明瑞书房那枚残玉严丝合缝。
"姑娘这碗顶得甚妙。"管家枯枝似的手指划过陶钵边缘，沾了满指麦芽糖浆，"不如随老夫去陆府演给老夫人看？"
小燕子看见管家来着不善的眼神，担心自己己经暴露。
她腕铃急颤，青花碗"哗啦"碎了三只，她佯装拾碎片蹲下，突然有只玄色布靴站在了她前面上。
小燕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那双靴子，是她和富察明瑞成婚时，她送他的礼物。
富察明瑞扮作的杂耍班主掀开毡帽，鬓边还粘着花白假须，"听闻贵府老太太，最爱看胸口碎大石。"
他铜锣往地上一撂，惊得管家后退半步，"不如让在下先去试个场子？"
管家似乎意识到面前的富察明瑞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正僵持间，码头忽然传来闷雷般的号子声。
二十名赤膊汉子扛着麻袋从丙字仓鱼贯而出，麻绳勒出的红印子下，可见他们肩膀上靛蓝色印记。
小燕子立马就认出了这个印记，分明于码头上私盐仓管——老刘大臂上的印记一般无二。
这边他们和陆府管家还在僵持，小燕子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叫唤："定是吃了不干净的盐..."话音未落，整个人歪向管家。
趁对方搀扶时，她指尖寒光一闪，那枚缺角玉佩己落入袖中。
羊脂玉触手生温，裂痕处却沾着星点朱砂，像极了盐引文书上的官印残红。
回府路上，富察明瑞将玉佩合在一处，翻来覆去的查看，除了星点朱砂，其余的似乎并无异常。
小燕子却看着玉佩陷入了沉思，她突然想起萧剑曾跟她讲过的，家族印信的保密方式。
富察明瑞一筹莫展之际，小燕子取来了姜醋，将其浸入，橙黄液体渐渐泛出青灰，玉纹中浮出"漕运特批"西个小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