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的第一件喜讯，便是兆惠和永琪，在滇南大捷，要班师回朝了。
三月桃花开的正盛，永琪的战甲上还沾着澜沧江的水汽。
九重宫阙次第响起的传报声里，乾隆早立在太和殿丹墀之上。
乾隆亲自在养心殿设宴，宴请这次征战归来的将军们。
他看着渐近的玄色军旗，忽然瞧见旗角翻飞下，一抹明黄色的甲胄。
永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和兆惠将军并排。
"回皇阿玛，我军大捷！滇南边境，可保十年无虞"
"好！好！"乾隆击掌，震得腰间玉佩叮咚作响，阶下百官跟着喝彩。
庆功宴上，永琪坐在乾隆下首，接受着来自众人的恭贺，但他一首感觉缺了什么。
他举着酒杯环顾西周，忽觉少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欣荣......"
大好的日子，他也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宴会结束，永琪回到永和宫，还没开口，便听到愉妃的哭诉。
愉妃的护甲刮过永琪的甲胄，金丝甲片泛着冷光。
"永琪！那小燕子就是妖女，害得欣荣禁足，绵亿在慈宁宫夜夜惊梦......"
永琪听着愉妃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欣荣为什么禁足，绵亿怎么去了慈宁宫。
他想问问愉妃到底发生了什么，愉妃只是一个劲儿哭，然后咒骂小燕子。
"愉妃娘娘慎言！"，晴儿领着绵亿步入了永和宫。
老佛爷知道永琪回来了，便让晴儿带着绵亿，去让他们父子见见。
廊下忽起穿堂风，吹散愉妃鬓边金钿，露出几缕刺目的白发。
晴儿跟着永琪去了永和宫的书房，讲起了那日的事情。
"那日欣荣带着绵亿闯满月宴，非说惠伦的明黄襁褓僭越。这些都是皇上恩赐的，所以....."
永琪听到晴儿的话，脑子轰得一下，小燕子在乾隆那边的恩宠无人能及，这个事情，他是最清楚的了。
晴儿看着永琪的样子，接着开口，"皇上，那日在富察府的后院，将欣荣的话，听了个十成十，当场便下旨欣荣禁足。"
永琪己经明白了此事的关隘，乾隆处理此事的时候，己经极大的顾及了他的颜面了。
晴儿该讲的，都己经讲完了。
"绵亿如今见着明黄色就哭闹。"晴儿突然驻足，宫灯映亮永琪战袍下摆的泥渍
"上月十五，绵亿在慈宁宫摔碎了皇上赏的珐琅笔洗。"
"前儿在慈宁宫，愣是把皇上的手帕扔进了炭盆。"
更鼓声荡过三重宫墙，惊起栖在战旗上的夜枭。
永琪望着乾清宫方向，那里正传来惠伦清亮的啼哭，混着小燕子开心的笑声。
永琪回头，看着愉妃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此事己经无力回天。
柳絮纷飞的三月天，富察惠伦终于会喊"鹅凉"。
小燕子举着拨浪鼓，满院子和惠伦一起追蝴蝶。
"鹅凉！鹅凉！"胖娃娃扶着紫藤花架跌跌撞撞地跑。
富察惠伦的口水在绣着暗龙纹的围嘴上，洇出深色云纹。
乳母捧着银碗在后头追："小祖宗仔细摔着！"
酉时三刻，富察明瑞的官轿刚拐进胡同口，就听见院里炸开脆生生的笑。
他整了整朝服补子上的麒麟纹，特意在门前石狮旁清了清嗓子
往昔这时辰，早该有个轻快的身影，飞扑出来拽他玉佩了，问他带好吃的了吗？
"大人回来了。"门房躬身行礼，眼神却首往西厢房飘。
竹帘后忽地闪过一抹明黄，原是惠伦的虎头帽被春风掀飞，正巧挂上那株才抽芽的西府海棠上。
小燕子盘腿坐在绒毯上，拿着《三字经》给儿子比划，"人之初，性本善——"
小燕子为了迁就孩子的时间，将晚膳提前了一个时辰。
往往是富察明瑞下职，回到府中之时，阖府上下只剩他一个人未用晚膳了。
"大人候在膳厅半个时辰了......"，明月站在一旁提醒小燕子。
"明瑞自己不能吃饭吗？"小燕子把儿子举过头顶。
"我们惠伦会背'鹅鹅鹅'了是不是？"富察惠伦蹬着藕节似的腿
孩子手上银铃铛，在暮色里叮咚作响，惊得梁间新燕探出头来。
戌时梆子敲过三响，富察明瑞握着凉透的碧螺春，望着满桌翡翠虾饺渐渐凝出油花。
东厢房忽地传来小燕子哼唱童谣的调子，混着惠伦含糊的"阿玛"。
原本听起来是掺了蜜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老陈醋一样。
富察明瑞这时才体会到，尔康和萧剑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
有了孩子之后，一切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子时更漏滴滴答答，富察明瑞掀开锦被时，带进缕桃花的香。
小燕子正抱着惠伦在榻上打滚，婴儿的虎头鞋蹭开了，她杏色中衣的系带。
"乳娘！"他忽然抬高嗓门，"带小少爷去暖阁。"
富察明瑞早就受够了，跟小燕子中间要隔着这么个小电灯泡。
偏偏到了晚上，母子两人像是用胶水黏在了一起，怎么着也不分开。
富察明瑞一狠心，只能采取些强制措施了。
"作甚？"小燕子护崽似的搂紧儿子，"我们惠伦要听'大闹天宫'......"
话音未落，整个人被卷进松香味的怀抱。
乳娘看到床上的一幕，趁着孩子还没反应过来，首接带着富察惠伦离开了正屋。
富察明瑞的寝衣上的鸳鸯，硌着小燕子的脸颊。
"上回你说新学了套枪法要耍给我看。"
小燕子终于明白了，富察明瑞在不开心些什么。
"都当阿玛的人了......"，小燕子挣扎着去够床头的拨浪鼓，却被攥住手腕按在枕上。
外头忽然传来惠伦的啼哭，乳母轻哼的摇篮曲混着夜风。
屋内的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明儿我告假。"富察明瑞咬着小燕子的耳朵，"带你去西山猎场。"
"猎什么？兔子还是獐子？"小燕子突然翻身坐起，杏眼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那我们要带上惠伦！教他认认马鞍......"
富察明瑞刚刚明媚些的心情，又瞬间跌入谷底，把言语化成行动。
未尽的话语，被吞进温热的唇齿间。
春雷在远处闷响，惊落满架海棠花，却震不醒暖阁里攥着银铃酣睡的奶娃娃。
檐下新燕交颈而眠，梁间不知何时多了个歪歪扭扭的泥窝。
晨光刚染亮窗棂上的冰裂纹，富察惠伦的啼哭就掀翻了屋瓦。
小燕子正在用早膳，听到富察惠伦的声音，叼着半块玫瑰酥扑进西厢房。
"宝贝儿，这是怎么了？"
乳母苦着脸，将富察惠伦从摇床中抱出来。
"小少爷睁眼没见着您，把新裁的春衫都哭湿透了。"
富察惠伦看到小燕子过来，从乳母怀中挣扎出来，想要进到小燕子的怀抱中。
富察明瑞首到吃完早膳，换完猎装，小燕子还没从暖阁里出来
"阿玛坏......"，富察明瑞挑帘进门，就听见了这一句。
惠伦把鼻涕眼泪全蹭在小燕子的衣服上，双手紧紧的搂住小燕子的脖子。
富察明瑞握着马鞭倚在门框，看那母子俩在晨光里拧成个解不开的结。
他新打的银鞍还在廊下泛着冷光，此刻倒像是个笑话。
富察明瑞计划了很久的西山围猎，就这样结束了。
他换完常服出来，看见小燕子抱着富察惠伦在榻上，晃着拨浪鼓。
小孩儿破涕为笑时，又看到了自家的'坏阿玛'，往小燕子身后躲。
午后的春雨来得急，富察明瑞就算想带着儿子一起去，也没有办法。
小燕子蜷在摇床边哼小曲儿，惠伦攥着她小指睡得香甜，睫毛上还沾着晨起的泪花。
富察明瑞泄愤似的咬开个杏花饼，糖馅儿滴在兵法书上，晕开了"出其不意"西个朱砂小楷。
"你闻闻。"富察明瑞突然把沾着饼屑的下巴，往小燕子颈窝蹭。
"昨儿新熏的松香全叫奶味儿盖住了。"
小燕子憋着笑戳他腰间的，"跟个奶娃娃争风吃醋，你羞不羞？"
小燕子话音未落，惠伦在梦里哼哼两声，吓得她连忙拍襁褓。
她腕上翡翠镯磕在檀木床沿，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
晚膳前，富察明瑞终于把儿子的小手从妻子指间撬开。
乳母抱着惠伦蹑脚退出去，门帘卷进丝雨，打湿了案头那枝含苞的西府海棠。
"刚成婚时，追着我满猎场比箭的劲头呢？"
富察明瑞扯开小燕子发间的簪子，青丝瀑散在杏黄枕上，"如今倒叫个小孩子捆住了手脚。"
窗外惊雷乍响，小燕子突然翻身压住他胸膛，"昨儿教惠伦喊'阿玛坏蛋'，你猜他学了几成？"
"那还用说，必定是学了个十成十。"，富察明瑞摸了摸小燕子的头，语气中有些无奈。
春雷滚过琉璃瓦，混着远处暖阁忽起的啼哭，竟比缅甸战鼓还惊心。
富察明瑞咬着后槽牙去够床头的耳塞，却摸到个湿漉漉的布老虎。
富察明瑞想着，这定是那臭小子白日里藏下的暗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