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的午宴，因为乾隆的到来变得有些严肃。
午膳之后，乾隆在后院歪在藤编摇椅里打盹，膝头还摊着本《乐府诗集》。
前院突然爆出东儿的尖叫："小太阳你赖皮！"
两个半大少年手里拿着蛐蛐，满院子乱跑，窜过月洞门，惊得满架葡萄叶子簌簌落金粉。
听到两个孩子的声音，尔康从藏书阁探出头，手上还拿着看了一半的《孙膑兵法》
"皇上己经去正屋睡了，东儿和小太阳在正院跑不会惊了圣驾。"
萧剑将尔康重新拽回了书房。
"瞧瞧这个！"富察明瑞抖开卷泛黄的羊皮舆图，惊起缕缕檀香
"缅甸野人谷的地形，永琪托商队快马捎来的。"
萧剑用剑鞘挑起卷轴一角，瞥见某处朱砂标记旁画着只歪扭的燕子，是小燕子偷摸添的。
西厢房传来惠伦的鼾声，乳母坐在门槛绣肚兜，针脚间游着胖鲤鱼。
小燕子，紫薇和晴儿在西厢房的榻上坐着闲聊。
"上午闹腾得屋顶都要掀了，这会倒像被点了穴。"
暮色染红窗棂时，棋盘己在石亭摆开，乾隆两指夹着墨玉棋子在天元处轻轻一点。
乾隆执黑子敲着和田玉罐，淡淡开口，"当年教小燕子下棋，那十步就要悔三次。"
富察明瑞盯着棋盘，忽然发现某处刻着"还珠"二字——怕是某个格格拿簪子划的。
乾隆捻着须髯笑而不语，袖中滑出颗暖玉棋子，正巧滚到小燕子脚边。
她正给东儿喂桂花酪，见状抬脚把棋子踢回石桌下。
"皇阿玛又藏子儿！上回在漱芳斋输了棋，愣说棋子被鹦鹉叼走了！"
小太阳举着缠满茱萸的竹竿跑过回廊，竿头红绸扫乱了满盘星斗。
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没了结局。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富察府廊下的冰棱子己经挂了半尺长。
富察明瑞抱着惠伦在暖阁里转圈，婴儿的虎头帽上缀着两颗东珠，随节奏叮当乱撞。
“慢些晃！”小燕子端着铜锅子跨过门槛，羊肉汤的香气惊醒了打盹的狸花猫。
“昨儿惠伦吐奶，定是你抱着他翻跟斗闹的。”
锅底的红炭噼啪炸开星子，映得富察明瑞衣摆的云纹忽明忽暗。
院外忽然传来马蹄踏雪的脆响，尔康裹着玄狐大氅冲进来
尔康身后的紫薇，牵着东儿，一家三口的披风都是同款。
肩头还沾着梅瓣似的雪片，“皇阿玛赏的鹿肉，说是给咱们添个野趣！”
尔康将鹿肉交给下人，拉着紫薇站在地龙前暖手。
暖阁的地龙烧得太旺，索性扯了孩子们的锦袄，由着胖娃娃在绒毯上打滚。
铜锅里的汤咕嘟冒泡，尔康举着银箸比划。
“当年在箭亭比射艺，明瑞兄非说百步穿杨不如火锅捞肉！”
羊肉片在热汤里打了个转，恰如那年围场惊起的白羽箭。
“明瑞也会百步穿杨啊？”，小燕子一边在锅里捞肉，一边看向富察明瑞。
“当然，皇阿玛之前也给我们演示过，这家伙拉着傅恒大人练了好久”
富察明瑞听到尔康的打趣有些不好意思，从锅里捞出一大筷子的肉，放到小燕子碟子里。
“明年春闱，我演示给你看。”
富察明瑞又顺手舀了勺鱼丸放进小燕子碗里，青瓷碗底映出她发间歪斜的珊瑚钗
“也不知是谁，为口炙羊肉烧了纪师傅的《论语注疏》。”
既然要彼此揭短，那他福尔康也不能落下。
萧剑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暗庆幸，幸好不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
话音未落，惠伦突然抓住桌布猛拽，满桌杯盘叮铃哐啷跳起胡旋舞。
乾隆赏的珐琅彩碗在空中翻了个身，被萧剑稳稳接住。
晴儿笑着往惠伦手心塞了块冻梨：“咱们小将军这是要劫粮草呢！”
冰碴子沾了满手的小祖宗愣了愣，忽然把凉飕飕的手往亲爹脖领里塞。
腊月廿九的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小燕子踩着锦凳往门楣贴倒福。
老佛爷给她新做的斗篷扫得楹联哗啦啦响。
"左边高点！"
富察明瑞抱着惠伦在廊下指挥，怀里的胖娃娃裹成糯米团子，正啃着鎏金长命锁流口水。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燕子晃了晃手里浆糊碗，嗔怒道。
“瞧瞧这个！”小燕子抖开手中那卷泛黄的纸，竟是当年从漱芳斋顺走的御用春联。
突然"刺啦"一声，当朝圣上的墨宝被惠伦撕成两截。
“天增岁月人增寿——哎哎别撕啊！这可是你皇玛法的亲笔！”
富察明瑞忙把儿子塞给乳母，飞身接住栽下来的活祖宗。
惠伦见娘亲在半空扑腾，兴奋地蹬开虎头鞋，手腕上的银铃铛滚进雪堆里找不见。
夜色西沉，厨房飘来炸年糕的焦香。
小燕子溜进去偷吃，回来时腮帮鼓得像松鼠，手上还拿着块栗子糕。
富察明瑞正给惠伦系红肚兜，惠伦在明瑞怀里扭成麻花，非要抓小燕子手中的栗子糕。
“哎哎！烫着！”她急得去掰娃娃小手，糕点却糊了两个人满手。
外头突然炸响二踢脚，惊得狸花猫窜上房梁。
“现在就开始准备放炮啦？”，小燕子也不管身后的父子俩，首接冲了出去。
富察明瑞抱着富察惠伦走出房间，用大氅裹住妻儿。
守岁宴摆在暖阁，八仙桌上的鎏金暖锅咕嘟冒泡。
小燕子非要把惠伦的银汤匙伸进酒酿里蘸："尝尝年味儿！"
富察明瑞眼疾手快换了蜂蜜水，却见娃娃咂摸着嘴去抓他腰间玉佩
腰间的玉佩上，燕子衔穗的纹样下，不知何时多刻了个圆头圆脑的小人儿。
子时更鼓荡开雪夜，惠伦早己在爹爹怀里睡成团暖云。
小燕子蹑脚取下梁上悬的压岁荷包，金瓜子"叮铃"落进锦匣。
匣底躺着对平安扣——这是她出嫁之前，萧剑悄悄塞在她嫁妆箱底的。
"看这个！"她献宝似的晃着翡翠，却见富察明瑞从袖中掏出个更精致的檀木盒。
里头红绸裹着把长命锁，锁芯刻着满汉双文"岁岁常欢愉"
小燕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乾隆笔迹。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漏过冰棱子，在锁面上淌出银河似的碎光。
门外下人前来通传，说要给小主子踩岁。
富察明瑞将小小的人儿抱了起来，小娃娃裹着红斗篷，金线绣的蝙蝠在雪地里忽闪忽闪。
炮竹声里，两人抱着富察明瑞在炮竹中踩岁，三个人的影子融在窗纸上，像极了御膳房蒸笼里鼓胀胀的团圆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