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跟着沈管家一同告退后,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本以为姜杳会如往常一样因为“夫人”的称呼红了耳朵,没成想当许临亭看向她时,入目是一张稍有失神的漂亮小脸儿。
“杳杳?”
“嗯?”姜杳眼底光芒闪动,目光流转至许临亭微挑的眉峰。
后者薄唇轻启,颇有种尘埃落定后气定神闲的意味,“想什么呢?”
脑海中浮现再见许克威时老爷子脸上爽朗的笑意,姜杳睫毛轻颤,抿唇道:“你......你为什么没有派人接许叔叔回府?就算他......”
说到这里,她忽而有些语噎。
许临亭究竟在谋算些什么,姜杳一无所知。
但她十分肯定,曾经那个顶着两坨高原红、害羞地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的男孩,早己卷入了岁月的洪流中不知所踪。
此刻她面前的男人是许临亭,是亲眼目睹父亲被人杀害都面不改色的冷血少帅。
作为和他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易关系的“少帅夫人”,姜杳或许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置喙许临亭的决定。
思及此,她垂眸没再多言。
从而错过了许临亭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他牵起唇角,喉咙里竟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原来是在记挂着老头儿?”
姜杳抬眼看他,因他轻快的语气而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哈,放心!老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车上坐着的早就换成了与我身形相近的死囚,让杳杳担心了,对不住,对不住!”
许克威独特的声线传入耳畔。
只见他换了身玄色常服笑呵呵地踏入门槛,身上别说是伤了,哪怕一处剐蹭也无。
姜杳瞬间瞪大眼睛。
她明明看到老爷子坐上了那辆黑色轿车,哪来的功夫中途换人?!
“许叔叔,您,您没死?”姜杳话说出去才察觉失言,连忙闭上嘴巴,头顶竖起来的呆毛儿随着许克威带入房间的风晃了晃。
“那是自然。”
许克威神秘兮兮地勾唇一笑,不拘小节地撑上许临亭的肩膀道:“如果不让在场的都看到我上了车,还怎么钓到背后那条作乱的大鱼?”
“所以不用担心,我要是有哪天真蹬腿儿去了西天,这小子虽然可能不会哭哭啼啼当个大孝子,但至少也不会任他老子横尸路边。”
闻言,许临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啊,怪我怪我,当着杳杳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许克威飞快承认错误,然后一巴掌甩在了儿子的脑袋上。
许临亭:?
姜杳:......?
在两人疑惑不解的视线下,许克威嚷嚷道:“臭小子!没看杳杳连干净衣服都没换呢吗?愣着干什么!把人送回院子再来书房,老子有话和你说!”
跟随许临亭等人将阿平匆匆送到木兰苑后,姜杳也一首守在这里,连她自己都忘了身上沾了血色的旗袍。
此时被许克威一提,那股几近干涸的铁锈味才重新钻入鼻尖。
她低头看了眼,甚至那双新买的绣鞋都染上了猩红。
“好。”许临亭眸底微动,沉声应道。
风在小路的间隙里游走。
前往璞野花庭的路旁立着西洋式路灯,亮处石子泛着泛着青白,暗处则沉入褐黑,彼此交错,竟如一条褪了鳞的鱼脊。
偶尔有飞虫扑向灯罩,那鱼脊便恍惚一动,旋即又归于沉寂。
光线从斜上方漫下来,从许临亭的角度看去,将姜杳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柔和。
几缕碎发掠过女孩不再紧绷的唇角。
比起刚刚许克威没露面时,她显然放松了不少。
“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许临亭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我会派人......”
“没关系。”姜杳打断了他的话,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男人英俊的侧脸,“这本身就是交易的一部分,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也不用说抱歉。”
女孩声色清冷,像山涧里跃动的溪水,吐出的字句条理分明,叫人挑不出错处。
她说得对,他不必道歉的。
不知为何,这通情达理的话听在耳中,反倒在许临亭心口硌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
那情绪在胸腔里缓缓洇开。
算不上难过,却好比暮春时节沾衣欲湿的雨丝,凉浸浸地渗进肌理中去。
许临亭唇瓣嗡动,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听到姜杳话音一转。
“除了......两根糖葫芦。”
姜杳眸子晶亮,停住脚步叉腰看他,佯装生气的样子鼓起双颊道:“你不会己经忘了小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了吧?”
“王大娘、朱小丫他们都说祐安的糖葫芦最好吃,红果的、小黄梨的、板栗的......”
“可到现在为止,我一个都没见着!”
说罢,她故意板起脸,鼻尖微微皱起。
许临亭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酥麻感顺着血脉悄悄涌上来。
他面上不显,只有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是把那股突如其来的柔软悸动,又咽回了最隐秘的角落。
“没忘。”
他听见自己声音微哑,“只是现在还没到时节。但我己经找人联系了城北的师傅,明天后院儿的冰窖彻底建成,后天杳杳就能吃上最新鲜的糖葫芦了。”
“冰,冰窖?”姜杳倒吸一口凉气。
许临亭笑了笑,“嗯,就在璞野花庭侧后方的那个院子。”
姜杳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歪着脑袋问道:“专门为了我的糖葫芦建的?”
许临亭眉尾一挑,神情不言而喻——
不然呢?
“唔....”姜杳咂巴咂巴嘴,颇有一番感慨的意味。
“另外,今晚我们本不是计划的一环,我也不想让你牵扯进这么危险的状况里。”许临亭垂眸道,“但事发突然,有人.....出卖了我和老头儿。”
男人声线森冷,凤眸半眯,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姜杳并不好奇谁是叛徒,反而打趣道:“如此看来,少帅大人树敌甚广,连我也要多加小心才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