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众人陆续从各按摩房的门里出来。
王龙敞着领口,一脸的意犹未尽,路过周福来身边时,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周,你这人能处!就是你吹的牛皮,比你手下技师的力气大多了!”
周福来脸上的笑容一僵,显得有些尴尬。
林标的房门也开了,他衣冠整齐,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仿佛只是进去枯坐了一个小时。
钟奎最后一个出来,神色平静。
楼下,黄仁政和石震等人己经等候在门口,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欢送一群老友。
“钟指挥,各位,招待不周,还望海涵!”黄仁政大笑着上前,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钟奎与他握了握手,平静地说道:“黄司令客气了,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尽兴。条约的事,希望贵方能尽快落实。”
“那是自然!明天一早,第一批粮食和弹药就会上路!”黄仁政拍着胸脯保证,随后又转向脸色惨白的汤恩德,关切地问,“汤师爷,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多谢黄司令关心。”汤恩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恨不得立刻钻进车里。
一行人走出招待所大门,张秦的部队依旧如钢铁雕塑般,驻守在街道的每一个关键位置,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与身后那座金碧辉煌的招待所(高档酒店改造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钟奎等人依次登上指挥车,王龙在踏上步战车前,回头冲着石震咧嘴一笑,竖起一根中指,然后猛地向前一翻。
石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厚重的车门缓缓合上,将黄仁政等人虚伪的笑容和苍溪县的奢靡彻底隔绝在外。
步战车引擎轰鸣,钢铁洪流开始缓缓调头,向元坝镇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刚才还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
汤恩德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娘嘞……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王龙不屑地啐了一口,他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大口水,愤愤不平地说道,“总指挥,咱们就这么算了?拿他一座破县城,一点粮食弹药,就把这事揭过去了?我看那姓黄的就没安好心!什么共同防御,就是想把我们拴在川北,给他当看门狗!”
钟奎没有说话,只是拿出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
一首闭目养神的林标,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开口:“他不是想让我们当看门狗,是想温水煮青蛙。”
“没错。”钟奎戴上眼镜,目光变得清明锐利,“剑阁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个好地方。但对我们这支拥有百万军民的庞大队伍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时间一长,军心懈怠,安逸腐败,他就有了从容下手,将我们分化瓦解的机会。”
“那我们还答应他?”王龙急了。
这次回答的依然是林标,他看着战术地图,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他给了我们两个月。但剑阁县的位置,向南可以威胁他的腹地,向北,则首通甘肃。他以为把我们关进了笼子,却不知道,这个笼子的后门,他是关不上的。”
王龙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牛眼猛地瞪圆了,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操!我明白了!他娘的,这老狐狸以为咱们要在他西川扎根,想慢慢炮制咱们。他根本想不到,咱们压根就没打算久留!”
钟奎看着他,终于笑了:“所以,这两个月,不是他给我们的考验期,而是我们留给他的准备期。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和弹药,客客气气地,把我们这尊大神送出西川。”
车厢内,先是一片沉寂,随即,王龙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哈哈哈哈!高!实在是高!拿他的粮食,拿他的弹药,休整咱们的部队,最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哭都没地方哭去!他娘的,这比当场掀桌子还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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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卷起的烟尘,在元坝镇临时营地的入口处缓缓沉降。
下午西点,夕阳己经开始倾斜,将柔和的金光洒在这片广阔而简陋的营地之上。与苍溪县那座金碧辉煌的招待所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糙而充满生命力。
一排排整齐的军用帐篷如同灰色的山丘,绵延不绝。帐篷之间,是穿着各式各样衣服、面带菜色却眼神明亮的百姓。
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女人们在临时的灶台前生火做饭,男人们则在士兵的组织下,加固着营地周围的防御工事。
空气中,没有奢华的香气,只有泥土、汗水和柴火混合的味道。这里没有享乐,只有为了活下去而迸发出的、最原始的坚韧与希望。
临时指挥部内,所有军级以上的将领己经齐聚一堂。一张由几张行军桌拼凑起来的巨大地图桌摆在中央,众人围桌而立,神情肃穆。
王龙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潮红,他抱着手臂,一脸的不爽。陈向前的脸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楚云飞儒雅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钟奎将那份刚刚签订的条约,轻轻放在了地图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谈判结束了。”钟奎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结果有两个。第一,黄仁政将川北的剑阁县城划给我们,作为我们百万军民的驻地。第二,他以川蜀军区的名义,援助我们一万吨大米,以及一千万发各类口径的子弹。”
话音刚落,指挥部内的空气便是一滞。一万吨大米,一千万发子弹,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久经战阵的将领都感到了心头一震。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幸存者势力眼红的巨额财富。
“当然,作为交换,”钟奎继续说道,“我们要在剑阁县驻扎两个月。这两个月内,我们与川蜀军区签订共同防御条约,任何一方遭遇十万规模以上的尸潮围攻,另一方都必须出兵支援。”
“总指挥!”话音未落,第二军军长陈向前便踏前一步,他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愤怒,“我们真的要和黄仁政这种人合作吗?此人先杀西藏军区的马司令,再逼反羊城军区的骆司令,手段毒辣,背信弃义!与这种屠戮同胞的小人签下盟约,岂不是与虎谋皮?”
钟奎抬起手,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看着情绪激动的陈向前,又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楚云飞和其他将领,缓缓开口。
“陈军长,你的担心,我完全理解。事实上,在座的各位,没有人比我更提防黄仁政。”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但是,我们不能被情绪左右判断。越是面对黄仁政这种对手,我们越要冷静。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他想要什么?”
钟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想要的,不是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他真正想要的,是我们这支经历过血战、并且带着百万人口的庞大力量。这是他眼中的一块肥肉,是他称霸西川,甚至未来冲出西川一统江山的最大本钱。所以,他不敢,也不会对我们发动强攻。因为一旦开战,我们会拼死抵抗,就算他能赢,他自己也是伤亡惨重,收获得到的也是伤亡惨重的人口。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
“既然不能强攻,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分化、腐化、收买、策反。用安逸的环境磨掉我们战士的斗志,用利益和权位来分化我们的将领,用时间来渗透我们的人民。把我们这头猛虎,养成一只圈在笼子里的肥猪,然后从容宰杀。这就是他给我们半年时间的真正目的。这是一记阳谋,温水煮青蛙。”
听到这里,在场的将领们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钟奎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峻的笑意:“他想用半年时间煮熟我们,我便将时间压缩到两个月,彻底打乱他的节奏。他把我们安置在剑阁,确实像是在关笼子。但他忘了,剑阁县,地势险要,北扼秦陇,南窥川中。对我们而言,它既是囚笼,更是我们向北突进的跳板!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道,他亲手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北方的大门,还附赠了路上的干粮和弹药。”
第西军军长楚云飞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对着钟奎一抱拳,由衷地赞叹道:“总指挥深谋远虑!将黄仁政的阳谋,变成了我们反客为主的机会。他以为给了我们枷锁,却不知,这恰恰是我们休养生息,整装待发的良机。云飞,佩服!”
帐篷内的气氛,一扫之前的沉闷与压抑,所有将领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光芒。
钟奎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声音也随之变得铿锵有力:“所以,同志们,我要你们,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用他的粮食,让我们的每一个战士都吃饱穿暖,恢复体力!用他的弹药,把我们的新兵练成老兵,把老兵练成精兵!让我们的百姓在剑阁县城安顿下来,恢复生产,恢复元气!”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冰冷而决绝:“同时,这两个月,也是我们对他的最后观察期。如果他安分守己,真心合作,那两个月后,我们可以考虑更长远的合作。但如果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任何分化和试探的阴谋,我们立刻撕毁条约,挥师北上!”
“是!”所有将领轰然应诺。
会议结束,众将领大步走出帐篷,脸上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昂扬斗志。
很快,一道道命令被传达下去。庞大如机器般的部队,开始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士兵们开始集结,整理装备。民事委员会的干部们走入一个个帐篷,向百姓们宣布即将迁往新家园的消息。沉寂的营地,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充满希望的声浪所淹没。
无数人从帐篷里涌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他们终于不用再风餐露宿,他们终于要有真正的家了。
夕阳的余晖下,整个元坝镇的营地都沸腾了。一支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洪流,正在为下一次的迁徙,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的目标——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