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九，申时初刻。
御史台值房的窗纸被西北风吹得哗哗作响，李焕盯着案头的加急驿报，范阳节度使府的火漆印像道狰狞的疤。驿报用《军防令》格式书写，却在末尾用密蜡画着北斗尾端 —— 那是分银图上范阳的标记。
"范阳遣使入朝，" 主簿张大人的声音里带着忧虑，"说咱们派商团查军饷，是 ' 动摇边镇根本 '。" 他指着驿报上的 "三司推事越权" 罪名，"卢中丞己在中书省放话，要拿你的苜蓿纹官服说事。"
李焕摸着新赐的双獬豸玉符，忽然想起易卜拉欣出发前的话："范阳的驼铃声，比长安的更响。" 他展开商团临行前留的星槎图，驼队路线上的每个驿站都标着苜蓿符号，唯有涿州驿画着焦黑的北斗 —— 那是遇袭的暗号。
未时三刻，春杏抱着新绣的护心镜闯入，镜面用靛青绘着缩小的分银图："陈阿爹说，范阳使者的官服暗纹，和当年市署送给边将的一样，" 她的指尖停在镜心的獬豸，"镜背刻着匠人血誓，每个字都对着范阳方向。"
更震撼的是老宦官王承恩的密报，尚食局的新供奉账里，范阳节度使的冬衣银铤数目，与右藏库缺柜的三千贯完全吻合："小的探得，卢中丞昨夜去了中书省，" 他的袖口沾着紫泥印，"出来时靴底带着涿州驿的马粪 —— 那是易卜拉欣遇袭的地方。"
申时归署，李之涣带着举子们的调查结果叩门，手中捧着撕毁的《范阳税丁黄籍》："我们在黄籍夹层发现这个，" 他抖开片焦黑的帛片，"是波斯商团的求救信，说涿州驿有市署旧部埋伏。" 帛片边缘的锯齿纹，与春杏父亲的织机图纸相同。
"列位请看，" 李焕将驿报、护心镜、帛片摆成三角，"范阳用《军防令》做盾，实则怕商团揭露甲胄模子的真相。" 他忽然指向春杏的护心镜，"镜背的匠人血誓，每句都嵌着范阳银铤的分银数目。"
更鼓初响时，涿州驿的幸存者被抬入御史台，商团护卫的胸口刺着半枚獬豸 —— 那是易卜拉欣设计的求救标记。"驼队在涿州驿遇伏，" 幸存者的血染红了李焕的苜蓿纹袖口，"他们抢的不是货物，是... 是范阳节度使府的密信。"
密信被火漆封着，印泥却是市署的靛青纹。李焕用验毒针轻触，针尖泛出与地窖匠人相同的青黑色 —— 星尘毒。展开后，信中用粟特文写着："右藏库缺柜银铤，己铸造成 ' 范阳卢龙 ' 甲胄，鳞片数对应分银图第十二星。"
子夜，李焕独自坐在值房，将密信与《府兵甲胄图》重叠。甲胄的第十二片鳞甲，果然指向范阳节度使府的方位，鳞片上的凹痕，与右藏库缺柜的暗纹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刘市令的供词，当年分银时，范阳分得的正是第十二柜 —— 象征北斗尾端的 "摇光星"。
"司户大人，" 春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抱着件染血的素衫，"这是易卜拉欣大哥的，袖口绣着涿州驿的星象，" 她的泪痣在烛火下闪着血光，"他说，就算死，也要让驼铃响到范阳城下。"
西更天，大理寺送来范阳使者的验身报告："使者右手小指缺失，" 老周的批注让李焕脊背发凉，"符合市署织作匠断指标记 —— 他曾是春杏父亲的徒弟。" 报告末页附着片甲胄残片，内侧刻着 "范阳卢龙" 西字，与商团密信互为印证。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望着案头的证据链：范阳驿火、匠人使者、甲胄残片。春杏正在用父亲的断指银铤，在素衫上绣范阳地图，易卜拉欣的驼铃曲还在耳边，却只剩染血的护心镜。他知道，范阳的反击，不过是分银案这棵大树的枝桠，真正的树根，还埋在中书省的密蜡账册里，在右藏库的缺柜阴影中。
"李主簿！" 值房小吏的通报打断思绪，"中书省急召，说范阳使者要当廷控诉你 ' 私通胡商 '。" 李焕摸了摸双獬豸玉符，忽然想起宪宗皇帝的话："獬豸触邪，从来不怕角尖滴血。"
他穿上染着商团血迹的素衫，苜蓿纹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极了涿州驿外被烧毁的苜蓿田。当他走向中书省，玉符的影子投在宫墙上，与远处范阳使者的官服暗纹短暂重叠 —— 那是分银图上，中央与藩镇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这一日的中书省政事堂，范阳使者的控诉声此起彼伏，却在李焕呈上染星尘毒的密信时戛然而止。当春杏带着匠人血誓的护心镜闯入，当李之涣展开举子们冒死拓印的范阳甲胄模子，政事堂的重臣们终于看见，所谓边镇军饷，不过是市税银铸的甲胄，披着《军防令》的外衣，里面裹着匠人的断指、商团的鲜血、还有无数无主的冤魂。
退堂时，裴垍悄悄塞给李焕片银杏叶，上面用小楷写着："右藏库缺柜银铤，铸甲两万具，藏范阳西山大营。" 李焕望着叶面上的苜蓿印记，忽然明白，这场与范阳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胸前的双獬豸玉符，终将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为刺破边镇黑幕的利刃。
长安城的阳光穿过中书省的飞檐，照在李焕染血的素衫上。他知道，易卜拉欣的驼队不会停下，春杏的绣针不会停下，李之涣的笔锋不会停下。就像涿州驿的苜蓿，即便被大火烧毁，根须也会在地下蔓延，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星槎驼铃，重新摇响在长安城的晨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