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十,子时正刻。
范阳西山大营的篝火在山腰间明明灭灭,李焕贴着山岩攀爬,双獬豸玉符被他用靛青布裹住,免得月光照在玉面上暴露行踪。春杏的绣鞋尖嵌着细铁钉,正无声地勾住岩缝,袖口的苜蓿纹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 那是用波斯荧光粉绣的,商团称其为 "星槎引路"。
"李主簿看这里," 易卜拉欣的声音从地道传来,粟特商人的左臂缠着绷带,却仍灵活地用波斯匕首撬着石壁,"地道砖缝的砂浆里,掺着靛青碎末 —— 和市署织坊的墙基用料相同。" 他忽然轻笑,"我们粟特人挖地窖,可比唐军筑营垒在行。"
地道尽头豁然开朗,二十具甲胄在篝火下泛着冷光,每具胸甲的鳞甲排列均呈北斗状。春杏摸出父亲的织机梭子,梭尖划过鳞甲边缘:"第三片鳞甲的凹痕,"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是我爹独有的 ' 星槎尾 ' 刻法,当年市署织作副使才能用的暗记。"
李焕举起验毒针,针尖在甲胄内侧泛出青黑色 —— 星尘毒。"每具甲胄都涂了毒," 他忽然想起涿州驿的商团尸体,"边将们怕匠人认出来历,宁可毒死自己人,也要守住分银秘密。" 甲胄领口的布片上,用粟特文写着 "范阳卢龙 第十二柜"。
更震撼的发现来自甲胄内衬,春杏用放大镜扫过:"这些经纬线," 她指着几乎看不见的细痕,"是织工的求救密语,每十道线对应一贯银铤 —— 这里藏着范阳分银的具体数目。" 细痕尽头,绣着极小的獬豸角,角尖指向长安方向。
地道深处传来马蹄声,易卜拉欣忽然吹灭油灯:"是巡夜的陌刀队," 他将商团的驼铃系在岩角,"听见铃声变调就跑,这是波斯商队对付马贼的法子。" 驼铃在夜风中响起,竟与《九执历》中的商神颂歌节奏相同。
李焕摸着甲胄上的 "范阳卢龙" 刻字,忽然想起《府兵甲胄图》的残页 —— 父亲当年的甲胄,此刻正以这种残酷的方式重见天日。他取出裴垍给的银杏叶,叶面上的 "两万具" 与眼前的甲胄数目相符,而甲胄的鳞甲总数,恰好是右藏库缺柜的银铤数目。
"大人," 春杏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甲胄护心镜,"镜背刻着十二道星象,连起来是张范阳地图," 她的指尖停在镜心,"这里... 是涿州驿的位置,周围标着五个红点 —— 正是商团遇袭时的埋伏点。"
地道传来砖石崩塌声,易卜拉欣的匕首在石壁划出火星:"他们在用投石机轰地道!" 他忽然将李焕推向暗门,"走丙三通道,商团在每个边镇都留了星槎密道,出口对着..." 话未说完,一块落石砸在他肩头。
李焕抱着甲胄残片冲进暗门,春杏背着织机梭子紧随其后。暗门后的石壁上,用靛青画着巨大的獬豸 —— 那是匠人用鲜血画的,角尖首指范阳节度使府。地道尽头的月光里,李之涣带着举子们举着火把接应,每人手中的《军防令》被撕成箭头形状。
"列位看这个!" 李之涣展开从大营偷出的《铸甲账》,"范阳用右藏库缺柜银铤铸甲,却在账册上记成 ' 陇右道屯田收入 '。" 他指着墨迹新鲜的 "监造官" 栏,赫然盖着中书省勾检司的紫泥印 —— 与当年尚食局的供奉账如出一辙。
五更天,一行人在涿州驿的废墟会合。春杏借着月光,用商团的荧光粉在甲胄鳞甲上画出分银路线,十二道星象的尾端,竟全部指向长安的十二座官署。易卜拉欣躺在商团的驼毯上,仍用染血的手指在沙地上画着波斯星图:"这些甲胄,是用匠人骨头做的模子..."
李焕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涿州驿的苜蓿田在晨露中泛着微光。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满的信,桑田的苜蓿己收割,小满在信末画了个骑着骆驼的獬豸,旁边写着:"哥,张二哥说,苜蓿根扎得越深,骆驼刺就越能划破黑夜。"
返回长安的驿车上,春杏正在修补易卜拉欣的商团旗帜,破损处绣上了新的图案 —— 北斗星环绕着獬豸,星尾缀着小小的星槎。李焕摸着甲胄残片上的 "星槎尾" 刻法,忽然明白,所谓边镇的甲光,不过是长安分银的余烬,而他们手中的证据,终将像苜蓿的根须般,在黑暗的地底蔓延,首到撑裂所有掩盖真相的石墙。
这一日的御史台值房,《范阳铸甲案牒》摊开在案头,李焕的笔尖在 "监造官" 处画了重重的圈。他知道,当这叠带着硝烟味的证据呈给宪宗时,当春杏的织工密语、易卜拉欣的驼铃、李之涣的笔锋共同指向中书省时,这场始于长安县署狱牢的查案,终将在范阳西山的甲光中,照见帝国边镇最深处的疮痍。
窗外,朱雀大街的晨鼓响起,惊起群鸦飞向范阳方向。李焕望着案头的双獬豸玉符,忽然发现角尖的荧光粉在晨光中格外明亮 —— 那是春杏用商团的星尘毒解药调制的,她说这样,獬豸就能看清所有被毒雾笼罩的真相。
长安城的阳光穿透值房窗纸,照在甲胄残片的鳞甲上,那些细密的刻痕在光线下显形,竟组成了 "匠人不死,星槎长明" 的粟特文与汉文对照。李焕忽然轻笑,他知道,易卜拉欣说得对,波斯商团的驼铃永远不会停下,就像长安城的匠人,永远会在织机声里,为真相留下最隐秘的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