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六月初八，大暑前五日。
江淮运河的邗沟段泛着青灰色的波光，李焕的官船船头雕刻的獬豸首正劈开晨雾，三獬豸玉符在船舷铜牌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影子。距岭南市舶司结案己过旬日，春杏整理的匠人户籍牒堆在舱内，却在江淮转运使的《漕运黄册》里发现了新的暗线 —— 当荧光粉洒在 "扬州至范阳" 的漕运条目上，十二道星象连线竟与长安分银图的北斗尾端完全重合。
"监丞大人要查漕船？" 转运使王承业的官服绣着水波纹，袖口却用靛青线密织着南斗六星，"邗沟水浅，去年刚溺毙过三个押粮官。" 他的目光扫过李焕腰间的三獬豸，声音陡然压低，"何况这些漕船，装的可是给陇右道的军粮。"
卯时初刻，李焕踩着摇晃的跳板登上漕船，春杏的织工放大镜突然在船底缝隙中照出反光："船板接缝用的是波斯鱼胶，" 她的指尖沾着靛青碎末，"和市署织坊封藏分银图的胶料相同，缝里嵌着..." 放大镜下，半片苜蓿叶标本显现，叶脉走向正是分银图的范阳线。
更鼓响过三通，易卜拉欣的商团在底舱暗格发现十二具铅盒，每具盒盖都刻着不同官署的简称。"铅盒里是靛青粉，" 他用粟特语向通译交代，"但重量不对 ——" 撬开底层铅板，缺角银铤的冷光映出舱壁的星象涂鸦，尾端指向江淮转运司的方位。
"王大人可记得，" 李焕展开《水部式》漕运条规，"漕船载重量需经太府寺核勘，" 他指向舱单上的 "军粮" 条目，"可这些铅盒的重量，恰好是右藏库缺柜银铤的总和。" 话未说完，春杏己用梭子挑开王承业的官靴，露出脚底与乱葬岗相同的红胶土 —— 那是分银案始作俑者的共同标记。
未时三刻，扬州织坊的老匠人被带到船头，浑浊的眼睛却在看见铅盒暗纹时突然发亮："这是 ' 天枢星 ' 的缺口，" 他举起缺指的右手，"开元二十六年冬，我们被逼着在船板刻暗纹，每刻一道，就断一根手指。" 十二名匠人依次伸出手，断指数目竟与铅盒数量一一对应。
最震撼的发现来自漕运司账房，李之涣的举子团队在《汴河修凿记》的夹缝中找到密蜡字："范阳甲胄模子经邗沟转运，" 字迹被水浸得模糊，"用匠人骨殖做桩，每根桩子刻着分银数目..." 账册边缘的漕工画押，正是十年前失踪的陇右府兵后裔。
"列位看这河泥，" 老仵作周师傅的验河报告让舱内气温骤降，"邗沟底的淤泥里，沉了十二具无主尸，右手小指缺失，肋骨间嵌着靛青碎末 —— 和长安乱葬岗的手法完全相同。" 他呈上的骨殖拓片，胸骨凹痕与铅盒暗纹严丝合缝。
申时归署，老宦官王承恩的飞鸽传书抵达，锦盒里的江淮地图用朱砂圈着十二处漕仓，每处都标着 "丙三" 暗记："这些漕仓表面存粮，实则藏银，" 密信末尾画着半枚玉扳指，"崔主事的党羽，正用《均田令》漏洞转移分银。"
更鼓初响时，李焕独自坐在船头，听着运河水拍击船板的声音。春杏正在用匠人断指的血，在铅盒上补全獬豸角尖："他们以为用漕运做掩护，就能把分银图埋进河里，" 她的绣针穿过铅盒缝隙，"可流水会带走淤泥，却带不走匠人刻在骨头上的星象。"
易卜拉欣忽然指着水面惊呼，几盏浮灯顺流漂来，灯面用粟特文和汉文写着 "星槎归"—— 那是波斯商团特有的招魂灯。灯影里，十二具骨殖被匠人用苜蓿叶串起，手腕处的经纬绳在月光下显形，竟拼出 "邗沟沉银" 西个大字。
五更天，李焕在漕运司后院发现了苜蓿田，每株苜蓿的根部都埋着碎银铤。"这是匠人种下的证据，" 他摸着带血的苜蓿茎，"用自己的断指当肥料，让真相像苜蓿芽般从河泥里长出来。"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邗沟岸边的《匠籍平反榜》被运河水打湿，却更显清晰。春杏将十二名匠人断指的拓片贴在榜文两侧，易卜拉欣的商团在每艘漕船头挂上獬豸灯笼，李之涣则带着举子们，把铅盒暗纹拓印成 "漕渠星图"，遍贴江淮各驿。
这一日的江淮转运司，王承业的官印被正式收走，印盒里掉出片银杏叶，上面用密蜡写着 "安南都护府三万贯"—— 这是分银案向边疆延伸的新线索。李焕望着运河上重新启航的漕船，船头的獬豸灯映着水面，将星象暗纹照成一片碎银般的光斑。
当夕阳给邗沟镀上金边，李焕的笔尖落在《江淮漕运弹劾状》上，末页附上的，是十二具铅盒、十二道骨殖拓片，还有春杏用运河水调和靛青，亲手绘制的 "漕渠星谶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