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桜从山北而来，知道山北正在调兵，只要撑到援军赶至，缅东或能幸免于难。
裴沂匆匆赶至将军府，尚未进门便被看守的士兵拦下。幸好郑桜派的人跟在身后出来解释，她很快便进了府。
萧不离是三日前受的伤，伤及背后，与心脏分毫之隔，又因耽搁了导致失血过多，至今未醒。
裴沂进来时正好碰上军医，军医不耐的想要训斥。
裴沂哪能管他，首接冲到了床前。
她曾见过萧不离最强悍的一面，也见过对方身死不明的样子。但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的难过。她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裴沂不知她为何要闹，为何要去怨恨，明明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明明她一伸手便能得到。
“萧不离。”裴沂低声道，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如纸的人，她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我都没能杀死你，你如何能死。”
“萧不离，我后悔了，我不想回襄王城，我也不想解除婚约。你不要死好不好。”
裴沂的声音很低，仿佛说给自己听，也仿佛说给床上的人听。
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在有限的时间与对方闹别扭，后悔没能与对方好好的相处。她以为时间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去闹去恨。就算回了襄王城，他们也还有很多的时间。可惜死亡并不会提前相告，离别也非是做好了准备才至。
她颤颤巍巍的伸手握住萧不离的手，但下一刻手便被抓住了，她迟疑的去看萧不离的脸。
岂料萧不离己经睁开眼睛，正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一时间对方没事的喜悦盖过了所有的委屈和震惊，裴沂猛的伸手抱住萧不离，将头埋在对方的心口道：“萧不离，我后悔了，我不想解除婚约，我想继续做萧夫人，想成为你孩子的母亲。明明是我先喜欢你，明明是我先想得到你的。你不能每次都抢在我前面。”
提亲是，解除婚约也是。
明明是她先动了心，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由萧不离单方面的决定。
萧不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好。”
他没说的是提亲虽是他主动，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裴沂先一步走进他心里的。是裴沂救了被困在大洪山的他，是裴沂没有放弃己经暴露本性的他，是裴沂愿意接纳那个没有人气的萧府。
是你一点一点走进我心里，让我割舍不下。
白胡子的军医无奈的看着这一幕，他明明想说将军好不容易醒了，不要肆意喧哗。
如今看着一幕，他识趣的收拾东西离开，顺便也将匆匆赶至的郑桜拦在了外面。
郑桜松了一口气。他就知萧不离没那么容易死。
三年东阿之战，十余年的军旅生涯都未葬送萧不离的性命，如何就死在缅东这个地方。
萧不离没事，裴沂也从悲伤中醒悟过来，但说过的话她也不后悔。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郑桜为什么没把你送走。”萧不离问。
他明明命令郑桜无论如何都将裴沂送回襄王城，缅东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
“此事和郑桜无关，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萧不离明知故问。
裴沂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她抓着萧不离的手，一根一根的捋开道：“萧不离，我不想回京，我想留在你身边，生也好，死也好。你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人，好坏我都不想放弃。”
“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死。”
就算是要死，也会拖着你一起死。
其实萧不离一开始也没想解除婚约，不过是一个让裴沂心里好过一点的借口。只要他一天不提，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去说服裴沂。更何况就算裴沂同意退亲，也要裴府同意才行。
缅东之灾纯属意外，但也非是无迹可寻。
萧不离走时便与晏鹏程说过大庆那边的异动，他没想到是晏鹏程守城不力，或者说是低估了吴国的野心。
怕是吴国早有心进攻缅东了。如今这般快速，很难不猜测与马家贼的灭亡有关。
萧不离不想裴沂担心如今的局势，对目前的困境只字未提，只是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裴沂的细心照顾。
“好像每一次都是你照顾我。”萧不离看着眼前忙碌的裴沂，道。
裴沂将大夫交代的药煎好，又倒入碗中，等待放凉，才送到萧不离手中。
“萧不离，若不想我照顾你，便不要让自己受伤。”
萧不离沉默了片刻。
他身为武将，生死本就如走吊绳，受伤亦是家常便饭，之前那些他不曾介意，如今看着面前的人，他应了一声好。
他的生死有人惦记，便不再是个人的事情了。
“萧不离，我问你，若我回了京城，你会如何？”裴沂将他手里的空碗接过来，不经意的问道。
萧不离有责任在身，缅东有难，他自不会坐之不理。但裴沂没有，他自是希望裴沂安全回到襄王城。
“你会解除婚约吗？”裴沂又问。
萧不离突然笑了起来，他不会。
因为他一日不回襄王城便一日不能解除婚约。就算万一他死了，裴沂也要顶着萧家未亡人的身份与他送葬。
裴沂知道自己猜对了，但她也并不感觉愤怒，反而觉得更喜欢对方了。
因为做错事情的是她，先退缩的也是她。
是她的犹豫让两人陷入了这个局面。
“萧不离，我并非是一个好的女娘，我会怨怼会记恨会想报复但也胆小顾虑自怨自艾。但请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总有一天我会成长起来也会勇敢应对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宽容大度，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女娘。”
她性格偏执。明明自己受气得要死却也不敢如何，只敢一次一次的抱怨这不好那不好怨天尤人。但她唯一的一次勇敢却用错了地方。
“裴沂，你不需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女娘，也无需宽容大度。你想恨便恨，想报复便报复，你无需变成什么都知礼的人，因为我非善类，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受委屈。”萧不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倾身过去在她脸上落下一吻道：“十一，你若担心无人护，那我便是那护着你的人。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好的，我看着；坏的，我兜着。裴家女娘，便该如何任性洒脱。而我萧家的夫人也应喜乐无忧。”他不知当年的母亲过得如何，但是作为萧家唯一的主母，她应是肆意生存，不惧贵女欺压，不受世家约束。
裴沂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她之前也想像旁人一样肆意的做自己，不被人笑不被自己不喜欢，但无人护她，便是她再恨，也只能暗地里生气。但如今有人说会护她，好坏不论。
萧不离醒来之后，便带着伤去了城池，裴沂识趣的没有跟过去。
晏鹏程虽然死了，但晏家女眷还在，尤其是晏鹏程的夫人郑氏还在。
如今将军府被拿出来当做当作安置伤员的地方，不管是治疗还是吃穿用度都是郑氏一手操持。
裴沂在过来的第一天便去见了这位晏夫人。明明夫婿丧生，却能忍了伤痛依旧留守此地。裴沂心里有些难言的敬佩。
那时郑氏看到她只道你不该留。
裴沂反问晏夫人为何还留在此处时。
晏夫人便笑了，她说她在缅东住了一辈子，自然死也要死在这里。更何况晏将军死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
郑氏告诉她嫁给一个将军固然威风，但也担忧颇多。
担心对方死在剿匪途中，担心对方剿匪不力被问罪，也担心敌国入侵。
郑氏说她这一生便在担忧中度过，临到进土，真的担忧成真了。
如今晏鹏程死了，作为遗孤，她也不愿离开这里，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顾伤员，准备膳食，补给御寒衣物。
裴沂既然决定留下来，也不会袖手旁观。
萧不离不在时，她便跟着郑氏身后，照料伤员，准备膳食，缝制冬衣。
天愈来愈冷，而缅东城该逃的都逃的了，未逃的便是祖祖代代都留在这里的百姓。
萧不离上城楼第一天便带人收拢各方士兵，鼓舞人心，次日便打退一股敌袭。
裴沂听着远方传来的声嘶呐喊，明明隔了距离，却如同就在眼前一样。她知道每一次的呐喊每一次的鼓声响起便是有一些人命的失去，也是危险的进一步逼近。
她们上不了战场，便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这是郑氏说的。
她原是世家出身，做了一辈子的贵妇，如今亲手缝衣做羹汤却是一点也不逊色。
一役结束，又添了许多伤员。
裴沂看着抬着伤员进来的士兵，却未看到萧不离的影子。她走出府外，看到的便是一车一车拖过去的士兵尸骸，还有跟在牛车后哭嚎不己的妇人和孩童。
这些人原也年轻原也有责任在身，在此间却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以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裴沂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渺小，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萧不离曾与她说的那句话。
既敢死，为何不敢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