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渣夫坠马
陈元七十八年,梁国犯境,屠村十七余,死伤近千人。陈国大怒,太子陈文以领兵出征,历经三年,于东阿大败梁军。梁国上下一片哗然。在主和派的提议下,两国议和。秋末,太子凯旋归来,陈帝大喜,亲身出城迎太子荣归。
时值秋日,院角红枫探入窗来,借着月光映出一片血色。
吱啊声中,紧闭的门扉裂开一道缝,纤瘦的身影从缝中挤进来,随后又轻轻闭合。
室内落针可闻,唯有轻微的呻吟伴随刺鼻的药香从床榻传来。那声音细碎磨人,那药香更如砒霜毒药。
裴沂强忍着心中不适,走到床边。
豆苗灯火中,那张脸明暗不一。即便看不清面目,裴沂也能记起对方的狰狞五官来。
王家二郎,王闫军。前世她裴沂的夫君。
想到在王家宅院内被蹉跎的一生,裴沂无声的伸出手来。只要她能在此间结束对方的生命,便能改写她既定的命运。
她不用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不用在内宅内受尽欺辱,也不会看着相依为命的女侍被发卖,更不会忍无可忍的选择用一根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时,她只想着一死了之,用这一丝难得的勇气。但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回到了与王家二郎议亲前,回到了王家二郎被马摔下来的这一日。
烛火摇曳有些晃眼,裴沂最终拉起被褥慢慢盖住王闫军的脸。手掌微微用力的一瞬间,过往种种皆在眼前晃过。
“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我儿才会变成这样,你不想着伺候他照顾他,还管这些花花草草作甚。来人,明日将这院中的花草全拔了。二娘子喜欢种地,便给她垦两亩地去种吧。”
“你害我至此,竟然还敢端着王府嫡女的架子。你不是总护着你那女侍吗,改日我就将她卖了,看你还如何自持身份。”
“弟妹啊,并非我这个做嫂嫂的要为难你,只是姑嫂有命,我也不能反对。要怪就就怪你命数不好,不仅克夫,还克我们大家……”
那一年,王家犯事,原本该是个连累全族的罪名,因阆王府的介入,圣上从轻发落,只是将王家赶出襄王城。那是她嫁入王家之后,阆王府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你己为人妇,便不要总计挂着裴家,当以王家自重。此去千里,当母亲的也不能常去看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好一个好自为之。
她知道她命数不好,为父母所不喜,却总想着顺了她们的意嫁给了王闫军总能换得半丝目光,只是她终究估错母亲对她的厌恶程度,也错估了流言蜚语之下她哪会得到半分好日子。
王家二郎与人围猎时不慎跌落马背,落了个行动不便。这是王家对外的说法,事实上,王闫军早己成了废人。王家瞒着这个消息,借用命数之说逼得裴沂下嫁,为的就是阆王府的权势。
可惜一个王闫军根本压不住煞。
裴沂不仅克夫,还能克人啊。
门外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裴沂猛然回神,她惊慌的低下头才发现被褥刚刚漫过王闫军脸,而她压根也没有用力。
她不敢。
前世那般艰难的环境下,她都没有从王家逃出去,如今重活一次,就有了杀人的勇气吗?
她慌慌张张的后退,想要离开房间,又害怕院外有动静,只能小心翼翼的从门缝看过去。
院内空无一人。
此间众人都在前院,无人会注意到这个偏僻的院落。应该说此间众人的心思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大人物身上,无人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世家郎君。
王家不入流,原本也不在众人眼中。它之所以能高攀阆王府,原本也在于裴沂的命数。
失了孤注一掷的勇气,裴沂最终选择离开。她走得失魂落魄,以至于出了院落便撞见一个人。
“娘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跟我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来人认出她的第一眼,便抓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夜深人静,若让人看到裴沂孤身一人出现在王二郎的院落,那可能待议亲就真的变成议亲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家娘子就彻底完了。
今日常府老妇人贺寿,襄王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一派热闹纷繁之中,还出现了一位贵客。对方的身份,文伮尚不知道,只知道他一来,众小辈都被遣回安排好的院落,就连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家二郎落马一事也被压了下来。
“娘子,我知你担心王家郎君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和您并无关系,您切莫放在心上。此事,王妃和王爷定会为您做主。”文伮一边带着裴沂回院子,一边低声道。
听着久违的声音,裴沂忍不住悲从心起。
上一世,文伮护了她五年,最终还是被王家发卖出去,生死不知。而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却也没敢下手杀死王闫军。
至于文伮口中的王妃和王爷会为她做主……
他们没有,反而更因为王家郎君这件事情坐实了她命中带煞的克夫之命,最终和王家议亲。虽然这其中有大伯母王氏的连哄带骗威逼利诱,可又何尝不是阆王府顾及王府名声,顺水推舟的将她嫁出去呢。
当时母亲说,你命数不好己是事实,若非和王家议亲,你便只剩青灯古佛这一条路了。
在送她出家和王家议亲之间,母亲选择了保全王府。
两人回到东厢己是月上中天,零零碎碎有些许声音传来。
文伮脸色一变,想要带着裴沂避开,终是没了机会。
“裴十一,你不在院中待着,怎么还西处闲逛起来。你母亲教你的那些都被你吃到肚子里了吗?”适才回来的正是裴家大夫人王氏。
此番常家大寿,原本受邀的阆王府夫妇因临时奉召入宫而不能抽身。于是由裴家大夫人带家中晚辈赴宴。
裴沂与王氏不甚亲厚,原也不在随行之列,再加上阆王妃佟林纾对她管教颇严,寻常很少离府,所以她并未想过离府贺寿。
只是王氏有私心。她想让裴王两家议亲,又如何会放过这个让两人见面的机会。王氏算计极好,王闫军却是个贪玩的性子。一入常家庄子,听说山林可以狩猎后,便与一众狐朋狗友去打猎,与裴沂连面都未曾见到。
之后的事情,便是他落马受伤,还未来得及送下山,贵客便入了山庄。
当朝太子三年前领兵出征东阿,打败梁国后奉旨回朝,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来参加太傅遗孀的寿辰。
那可是战功赫赫的太子,众人钦慕不及,又有谁还敢在此时提及府中有人受伤的事情。
“适才吃的多了,有些不适,故而在此消食。十一这便回去。”曾经对裴家,对王氏的怨怼在岁月流逝中慢慢磨平。如今再次见到王氏,裴沂竟然生不出一丝恨意了。比起王氏对她做的事情,她现在更恨的是她的犹豫和懦弱。
错失那个机会,她并不知道往后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裴沂性子一向软糯,王氏也未质疑其他,让她赶紧回厢房去,免得待会儿夫人们散席了,瞧见她的失礼。
裴沂行礼后带着文伮往后院走去。
常家宴客,住所皆有讲究。但因太子的出现,原定的安排便有了改变。女眷住处被调至东厢,虽与男客住所有花园相隔,但与裴沂住的院子一墙之隔的却是正院。
裴沂前世恪守礼仪从不逾规,并不知正院住着何人。如今死后复生在王闫军落马之日,只想着去斩断前缘,并未注意正院的情况。
此番归来听到一墙之隔的说话声,才知隔壁竟住了男客。
文伮惊讶的想着常家怎会有此疏忽,连忙把自己娘子带回房中。
这一夜,裴沂辗转难眠,看着矮榻之上沉睡的文伮,更觉心中困苦。
夜幕下万籁寂静,略带寒凉,裴沂出得门来,不由得站在红枫下发呆。她失去了这次机会,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她知晓了她今后的遭遇,她有没有勇气拒绝这样的命数。
和母亲讲她不愿议亲。还是求父亲让她出家。
正胡思乱想之间,突然有声音从隔壁传来。随之一道黑影出现在墙头。
西目相对,那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毫不犹豫的翻身落下来,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他手中的长刀。
裴沂惊骇的发不出声音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心中掠过的却是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真的她是不是死了。如果重生并非一个梦,那么她最终的结局是不是还是难逃一死。
也也许,这样死了也极好。
好过被蹉跎半生,困死在宅院中。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来到,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黑衣蒙面人缓缓倒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从黑衣人身后露了出来。
那是一名容颜俊朗的年轻男子,虽是一身黑衣,但衣袍金丝银线,与蒙面刺客大不相同,倒像是府中的客人。
裴沂不认识对方,亦分不清对方好坏。正犹疑间余光瞟到另一道黑影正悄然从屋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