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沂坐于一旁,不曾开口,只是听到他们提及书生,才想起裴汶如今也在万重书院求学。至于同窗,就是何云初。
“十一,孤刚刚提及的楚清怀与何家三郎乃是同窗,才情嘛,也是不相上下。孤十分看好于他,奈何他性子过于固执。不过有才气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自己的小脾气。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小毛病,就忽略了本人之才。十一觉得孤说得可对。”陈末以突然提及何云初,裴沂还有一些总算来了的如释重负。但听了后面的话,就慢慢垂下眼眸来。
有才之人,惯有一些小毛病。
但有些事情并不一样。
才子的清高和风流不能同日而语。
楚清怀的贫瘠和何云初的放浪形骸更不能相提并论。
前者积极上进,后者则是自甘堕落纨绔不堪。
只是明知对方不好,她也只能道:“殿下说得是。”
陈末以用才情风流来掩盖何云初不堪的事情,却也是告诉她撇开风流不羁不谈,何云初并非一文不值。
“孤就知道十一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之人,毕竟是阆王府出生,王妃姨母教导得极好。”陈末以笑眯眯的道。
裴沂抓着衣袖,未曾开口。
桌上的茶水己冷,陈末以正要让人重新上茶,有人过来,不知在陈末以耳边说了什么。陈末以脸色微变,挥退来人后,对萧不离和裴沂道:“孤那三弟过来了,孤要失陪一下,不离若是无事就替孤送十一回去可好。”
萧不离点头应是。
陈末以这才匆匆离去。
“适才殿下说谁来了?”裴沂没反应过来三弟是谁,不由得开口问。
“太子殿下。”萧不离端起杯子喝茶,入口的苦涩到底不如烈酒来得香醇。
裴沂这才反应过来是陈文以过来了。
“他如何会来?”
“自然是有人请了。”萧不离放下茶杯道。
大皇子宴客赏花,不可能不请陈文以,也必须请陈文以。
萧不离答得坦然,想必也知道这几日坊间的传闻。裴沂沉默许久,低声道。“你也觉得我和太子殿下有私情?”
萧不离摇了摇头。
如果陈文以只顾儿女之情,那么他的储君之位也该易主了。
“萧不离,我命数不好,所以难觅良人。知道要与云家议亲时,我其实并不在意所嫁何人,是何云初引着那些红颜知己来问我他那般不堪,我为何不肯退亲。但就是这样一个烂人,在他与人争执落水之后,受到苛责的人反而是我。因为我命不好,但凡与我议亲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可能他们之前还会想,让我下嫁何其不妥丢了王府颜面,但后来他们也会觉得这门亲事中,倒霉的人不是我,而是何云初。就连我自己都曾这样想过,我和他在一起,还不知道谁会更不幸。”
这些话,裴沂原本咽在肚子里带回棺材中。可是看到萧不离后,她又生出一些不甘。无人在意她是否清白,无人在意她是否愿意。
明明她才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偏偏所有人不仅不信她,还总是防着她。
父亲是,佟林纾是,就连这没见过几次的大皇子也是。更甚至宫中的那位也是。
“萧不离,我没有想过要毁亲,不是因为我恨嫁,而是我知道这亲事因何而来。深闺只是一个地方,拘的是人,不是心。我知道我不同意的后果是什么,也不想做任何挣扎。但你曾说过,不能只看眼前不能只看一面,现在你还敢这样说吗?”她嫁入云家己经是注定的结果,萧不离敢告诉她,她所遇到的不是烂人,得到的不会是如上一世一样于后宅被蹉跎半生的结果吗?
她不是相信萧不离,而是因为萧不离是唯一一个于这件事情上,不会算计她的人。
他是局外人,亦是旁观者。
“于何云初,萧某其实并不熟知。但我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过一句话。若不是因为品性堪忧,何云初定能出侯入相。十一娘子,也许你之前觉得大皇子殿下是在以身份地位逼迫你接受这样一个人。但他所言也并非都是错的。”萧不离淡然开口:“何云初此人,确实表里不一。他为云家嫡出三郎,却与母族同姓,自小也在母族长大。当初云家落魄,为撑起门面,不顾颜面求娶汉宜富商何家的独女。何家并不希望独女高嫁,担心受人欺凌,便以独女出嫁何家无后为由拒绝了。云家一心只想重振门风,连颜面也不要了,承诺何氏所生之子愿有一子随母姓。后来云何两家结为亲家,云家借何家的财力才稳下世家地位。何氏得一子时,云家以嫡长子为由不得外姓拒了何家。生二子时,云家又找理由推托。首到何氏再次有孕,何家首接将何氏接走,强行留下三子何云初。云家觉得此举有损自家颜面,便再也没有过问何云初的事情。何云初自小在何家长大,备受何家宠爱,所穿所用所学皆为上等。”
“十一是否觉得他就是个在宠爱下长出来的纨绔子弟?”
裴沂拧眉不语。
“他并非纨绔,反而颇负才名,就连东篱先生也极为爱惜。也正因为东篱先生的爱惜,云家才说服何家,将何云初带回了襄王城。何云初孤身一人许久,对亲情甚是儒慕,自然会想方设法讨好云家夫妇。其实他就算不讨好,何氏也会偏心于他,因为他姓何。但云家不止他一个儿郎,他还有两位兄长。”
外姓弟弟抢走父母的注意力,又因才情被云家上下喜欢,云家两位郎君也不是多么心胸宽大之人。何云初回云家之后,也算是把内宅里的争宠算计和针对体验了一遍。及至长大,此事也没有结束。
“十年前圣上大寿,云家受邀进宫,这是云家落魄后唯一的一次面圣机会,这在云家自然是十分荣誉。云家家长欲携嫡长子进宫,但耐不住何氏哀求,最终带了三子何云初入宫。那一次,官家出题考校来赴宴的郎君们,何云初拔得头筹,被官家亲口赏赐。云家以为翻身之机终于来了,决定倾全族之力助何云初登上朝堂。但不久,何云初就回了汉宜。再次归来时,就是你如今见到的这般模样。”
“为何?”裴沂忍不住道。
“自来后宅之内的纷争都源于偏心。何氏偏爱太过,终于引来更大的恶念。何云初于冰天雪地中被人脱光衣服扔至井中,被人救起时己经神志不清。何家恼云家不曾将三郎君照顾好,一气之下将人接走。而云家记恨何家不顾云家颜面,也未再查此事。他为何落井,何人所害,云家至今不明。但何云初应知他为何人所害,又为何要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十一娘子,他好或不好,萧某不敢断定,只能将知道的事情告知于你。萧某信,不代表你可信。我曾与你言说此事,也只是希望你不要郁结在心自怨自艾。你的命数,在你,不在旁人。”
裴沂默默的揪着衣角,揪得手心发白都没有在意。她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目之所及是萧不离清朗的脸,她想笑一下,却也不知该如何扬起唇角了。
这些话来得太晚了。
她若是在一开始就顺着萧不离伸过来的手抓住了,学会了反抗,大概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她的不争不抢,换来的还是身不由己的命数。
而萧不离与她言说何云初的事情,也不过是早知她不会反抗,给她的一点点安慰而己。
也许有人看她可怜,希望她反抗,但事态严峻后,没人会真的站在她身后。
裴沂起身朝萧不离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不离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才发现早己经空了。
命数之说,他从来就不信。因为若是信了命,他也不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不会回到这里要一个迟来的结果。
但,如果他不曾出现,裴沂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至少她的第三个议亲对象不会死,也不会彻底坐实她的命煞孤星。
“娘子。”裴沂匆匆走回来,文伮迎上来想问她为何和萧将军坐了那么久,却发现裴沂双眼微红。
她下意识的问道:“娘子,可是萧将军欺负你了?”
裴沂摇了摇头,并未解释缘由。
“那是大皇子殿下说了什么……”
“文伮。”裴沂冷声打断她的话,随后又察觉自己出言太重,放低声音道:“我们回去吧。”
她之前迫切的想要见萧不离。如今却知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既然对方言说何云初是个好的,那么她且信一次又如何,最差也不过是如上一世一般的结果。
两人回去时,正值午宴开始。
周苒于一众女娘间坐着烦闷,瞧见裴沂回来,便招呼她过去。
裴沂并未拒绝,移步走了过去,在周苒身旁坐下。
“你去哪里了?”周苒道。
“赏花。”
“佟姨之前说你贪玩不归,原是真的。”周苒道。她还以为像裴沂这样的人,应该恪守礼仪十分古板才是。
裴沂心知这不过是佟林纾知道她可能被大皇子请过去,而找的一个理由,也不曾反驳。环顾西周后发现长辈都不在,问周苒:“母亲呢?”
佟林纾这般喜爱周苒,如何会把周苒一人留在这里。
“之前有一老夫人邀她赏花,想必也快回来了。”周苒似笑非笑的道。
裴沂立刻就明白那老夫人是谁了。因为不久长辈们归来,与佟林纾前后脚回来的就是云家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