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离过来的时候，裴沂正在抄写佛经。
文伮想要开口示意，被萧不离阻止了。
萧不离于裴沂身后看了半晌，伸手将抄好的纸拿了起来。
裴沂一惊，回头就发现萧不离站在身后。
“你怎么还没走。”裴沂一开口就知道说错话了，但话己出口，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十一娘子的字娟秀大气，颇有造诣。”萧不离评得真心实意。因为他手下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写出来的字最多端正不走形，与美观一无所连。
裴沂闻言并非开口。
一旁的文伮接口道：“萧将军，我家娘子的字写得好，绣活就更好了，襄王城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好的人来。”
自来世家王公都对另一半的要求极高。虽说不禁女子学书，但大多数更看重一些打理后宅的能力。文伮希望裴沂过得好，自然不遗余力的夸她。
岂料萧不离看了一眼裴沂道：“那些不适合你。”
裴沂惊讶的看着他。
她自小学的东西比较多。王书安与她启蒙，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后来佟林纾请了女先生，更是女红膳食都有教导。所以，但凡女娘该学习的，她都学了。因为佟林纾说她身为女娘就该如此。可她知，很多人其实都不会如此。比如不会自缝嫁衣的阿姊们，比如什么都不会的周苒。但即便如此，她也未曾觉得这些不好过。因为她学得东西越多，将来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不管如何，终究能在后院里生存下来。
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不适合。
“可那些本就是女娘应该学的。”裴沂低声道。
“事无绝对，女子也不必拘泥于后宅。你若去了边关，便知女子丝毫不逊色儿郎。”萧不离道。
边关苦，不仅有外敌时常骚扰也时有流窜的匪徒恶霸出没。那里的女子能站便己经开始做活，能说便开始算生计。比起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她们更愿多做一份工。
萧不离军中也有不少女娘，虽不上战场，但是后备储粮开垦荒地劈柴烧水都有涉猎。更有人极为勇敢，斗起狠来不逊色男儿。他自小在边关长大，见多了这些铁骨铮铮的女娘，才会在初见裴沂时觉得对方不够硬朗太过软弱。
可他也知京中贵女多是如此，百媚千红，机关算尽。
只是看到裴沂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对方不该是这般模样。
“那些女子可生得自在。”裴沂忍不住问道。
“婚嫁皆由自己做主。生计也皆在己身。她们会找一个看得对眼的人，也会在市集吆喝买卖与人拌嘴，更会在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奋起反抗。军中多孤寡，但这些人从不曾抱怨过。”
丧夫丧子的不在少数，但这些人不靠朝廷不依赖边关将士，依旧能够活下来。
萧不离早己见惯生死，才会对裴沂轻易寻死不甚赞同，才会对裴沂执着于自身命数心生感慨。
“生老病死皆由命，难道那些丧夫丧子的战场遗孤便个个都是天煞孤星吗？”
战场上死的人何其多，若这样算，那命数不好该被唾弃的人太多了。
裴沂怔愕的听着，半晌都没有回应。
她整日抱怨自己命数不好，难觅良人也难见未来之好，殊不知有一些人光是活着便己经十分困难了。她拘泥于宅院之间要生要死，却不知有些人拼着命也要活下去。
萧不离见她似有醒悟，将佛经放于桌上道：“我府中无人，你若过来，便是当家主母。这些闲散杂事大可不必做了。若实在闲得，不若学一下如何管家。”偌大的侯府只有萧远父子二人，既无姑嫂也无叔伯，裴沂一进门便是主母，无需伺候任何人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一点裴沂都未想到，萧不离却主动提及了。
她突然意识到喜欢萧不离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因为对方总能带给她不一样的惊喜。
“你明明昨日未应，为何今日便如此？”
“昨日事发突然，我若轻易应得，于你名声不好。”萧不离道。
裴沂闻言垂眸，但她知道她心中是欢喜的，十分欢喜。
萧不离并未久留，他过来这里只是来告诉裴沂，这门亲事裴旸同意了。
其实裴旸并不想同意。裴家本来就因中立而成了众皇子的眼中钉，如今再拉上萧府，那便如同黑夜里的明珠太过扎眼。
但萧不离却不以为然，毕竟官家尚值壮年，几个皇子公然拉拢势力，这于那位而言本就有挑衅的意味。否则那位也不会想让他娶公主。
如今萧家不与皇子有关系，裴家也不与皇子有牵扯，两家属于实实在在的保皇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位自然是乐见其成。
有了官家支持，何需惧那些皇子们。
日后不管何人继位，就算想要清算他们中立的账，也要顾及一下他们两家的势力。
萧不离只要点几句，裴旸便能明白。他只是感慨多年不见，贤侄己经成长如斯了。想到大皇子二皇子皆想拉拢此人却都未成，不免有些怅然。
但他也知，若萧不离在裴云两家尚未议亲时有此念头，估计会引来诸多不满。当初大皇子曾暗示过可以将萧不离拉进裴家。那时他未同意，是因为大皇子还惦记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如今阆王府算是与大皇子一脉有了间隙，而他又因山匪的事情得罪了二皇子，太子一脉又明示暗示想与裴家交好。
他原本就立场难定，处境艰难，却没想到萧不离有此一招，倒也解了裴府的困境。
只是婚事易定，但佳偶难成。
所以裴旸也问过萧不离可是真心对裴沂。
萧不离并未说什么漂亮话，而是道：感情之事言之过早，但萧府自来长情，得一人便不会相负。
这一点还得源于他至今未续弦的父亲。
他与裴沂相知甚浅，说十分喜爱倒也不至于，说亏欠倒是有一些。所以他没有欺骗裴旸。
裴旸也知感情之事于他们而言本就是奢侈。但不管如何，于裴沂而言，萧不离确实是一个好的夫婿。
至于裴沂自己的想法，裴旸并未在意过。
裴沂不知萧不离如何说服裴旸，但萧家下聘的礼单，裴家却收了。
一时间府里的人都议论纷纷，连带着提起裴沂也只能用一句命好来形容。
但命好这词对于裴沂而言才是最大的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