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生珠宝的巨大匾牌还扎着红绸。
前日开业盛况空前，今天店里来讨打折实惠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好不热闹。
“陈太，多得你帮衬，慢行啊，上新货我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江卫东一身精致白西装，精神抖擞，亲自送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出门。
帮她关上车门后，扬眉一刹，无意瞄到一角碎花裙，快速消失在对面街角。
他没在意，脸上又立刻绽放迷人笑容，迎向来客。
讲话也带港味，“欢迎欢迎，我家玉器很抢手的，开业九折，先生太太随便睇吖。”
黎璎背贴着墙，双手攥紧斜跨在身上的帆布包，指骨凌厉凸起，个个发白。
吁——
差点被他发现。
刚才他说玉器？他爸之前是国营金店的经理，可从没涉及过玉器。
黎璎一咬牙，穿过马路，顺着墙根摸到珠宝店旁边，偷偷往橱窗内探头。
射灯下，各类玉石翡翠，水头充沛，光泽莹润。
黎璎目光落到一对满绿的龙凤镯上，眸子猛地一缩。
镯子的雕花工艺虽不及爷爷一半，但这造型……
完完全全是出自爷爷的图稿！
黎璎不敢相信，额头抵上玻璃，瞪大眼仔细查看。
记得一年前的冬天，外面下大雪她出不去门，闲得无聊，就在爷爷刚画好的龙凤图上，给凤凰尾巴尖全都改成一颗颗小桃心。
爷爷发现，说她手欠，还说桃心俗气，破坏了凤尾火焰造型的灵动，准备擦掉重画。
她却撒娇说这是她独创想法，为招桃花的。
爷爷一听，笑得鱼尾纹层层叠叠，说果然女大不中留。
那个在他雕玉时，坐旁边流着鼻涕，拿橡皮泥跟他学模学样的小丫头，转眼都有待嫁姑娘的心思了。
老人宠她，不光没舍得去掉这个凤尾瑕疵，还朝它许愿：保佑我孙女找个好人家，我这辈子也就安心了。
黎璎当时低头娇羞，没敢跟爷爷承认，她其实己经和江家的儿子好上了。
如今，这个只有他们爷孙俩知道的内幕，还怀揣着爷爷满心期许的凤凰，却被照抄复刻在橱窗里的镯子上。
一腔怒火烧得黎璎血液沸腾。
脑袋一热，抓起路边半块碎砖用力砸向玻璃！
瞬间警铃大作！
“怎么了？”
“谁？是谁！”
江卫东率先冲出来，那条白底碎花裙在跑动时如花般摇曳，一闪躲进拐角。
这次他看清那抹纤瘦身影，神色猛地一怔！
又冲出来两名店员，江卫东打发道：“你们照顾好店里客人，我追就好。”
说完也不管他们，快步朝着碎花裙逃离方向跑去。
黎璎怎么跑得过人高腿长的江卫东，加上人生地不熟，无头苍蝇般最终被堵进小巷。
她转身一刻。
江卫东瞪大眼睛，出乎意料的又惊又喜，“黎璎，真的是你！”
激动地想朝她靠近。
“你别过来！”
黎璎泪眼婆娑，唇瓣不停发抖。
要是手里有刀，她说不定会奋不顾身扑过去，和这男人同归于尽！
曾经她对他的爱，反过来变成一支支射穿她心口的箭。
江卫东举起手做投降状，示意黎璎冷静，“你何时来的红港？同家人一起吗？”
家人，他好意思敢提？
黎璎怒极反笑，比哭还难看，“我爷爷死了，大伯家容不下我，我哪还有家人？”
“黎爷爷走了，怎么可能？”江卫东眉宇一拧，惊诧的眼神中糅杂着几许复杂的晦暗。
“都登报了你会不知道？装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黎建国在狱中半夜上厕所，一口老血从口鼻喷涌而出，抽搐着倒在冰冷地上。
等早上被狱友们发现时，人都僵了。
他自打玉器厂出事就郁结成疾，坐牢后更是不愿见黎璎，怕牵连她名声。
没人能诉苦，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扛了多少事。
紧绷的那根弦终究在某个时刻，砰一下崩断。
就这么孤零零死在无人知晓的夜。
江卫东不自然地抿抿唇，“璎璎，我全家移居红港后就和南城断了联系，我是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不然，我肯定……”
“肯定什么？”
黎璎愤恨打断他，“肯定会来我爷爷坟头敲锣打鼓？还是肯定会来看我家破人亡的笑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江卫东百口莫辩，对黎璎满眼都是心疼。
那个曾经温柔如水，朝气洋溢的女孩，如今脸白如纸，身形消瘦。
可即便这样，只要看上她这么一眼，他心头对她的喜爱依旧百转千回。
黎璎哽咽。
“你爸盗用国有黄金，做假账，为逃过审计，以帮我那好赌成性的大伯还债为由，丛勇他偷拿爷爷公章，签下所谓‘金玉联营’的协议，套走玉器厂五十万流动金去填补他账面亏空。”
“爷爷为此事差点打断大伯的腿，但念在你我有婚约，相信江家不会骗他的情义上，才硬着头皮，拿着你爸伪造的‘金镶翡翠’外贸订单，找上面特批了一批好料，还贷款进了一批机器，带着手里几十号工人起早贪黑的赶货。
黎璎气得全身发抖，“结果你全家一夜失踪，玉器厂一夜破产，工人全部被迫下岗，几十个家庭一夜被毁！”
“而我爷爷，抗下你爸犯下的所有的罪，落得冤死狱中！”
“你江家欠我黎家的，欠玉器厂和那些下岗工人的，何止一句对不起这么简单！”
黎璎咬牙切齿，就好像要嚼烂他江家的骨髓一样。
江卫东汗颜，不安地蜷起手，对黎璎的控诉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恨我们江家，可当时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不是出事，我都不知道我爸的计划。”
“少来这套！”
“璎璎，不管两家恩怨如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点从来没变过。”
她漂亮高挑，举止得体，是他一眼就相中的女人。
“移港前，我曾想带你一起走，为此还和父母大吵一架，母亲几乎是以死相逼，我也是逼不得己才没能去找你。”
江卫东深情款款又无可奈何。
“我是江家唯一的独苗，这个枷锁注定了很多事我不能随心所欲，你要理解我。”
